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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文学》看香港文学(四)

2019-02-24 03:17:5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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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黄国彬是“《诗风》─《诗网络》”一派的代表人物

七八十年代香港本土作家的另一派别,是“《诗风》─《诗网络》”派。他们始於《诗风》(1972),延至《小说散文》(1978)、《新穗》(1981)、《诗双月刊》(1989),直至《诗网络》(2002),诗人包括黄国彬、羁魂、胡燕青、何福仁、陈德锦、锺伟民、王良和、洛枫、吴美筠等。与“《大拇指》─《素叶文学》”派一样,“《诗风》─《诗网络》”派也是香港本土派,不过他们较受诗人余光中影响,追求古典主义。如果说,“《大拇指》─《素叶文学》”派认为,香港文学的本土性就是表达本土民间的声音,那麼“《诗风》─《诗网络》”则认为,香港文学的本土性恰恰在於其开放性,能够融合古今中外。

黄国彬(1946-)是“《诗风》─《诗网络》”一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诗歌有一个发展过程,然而整体上形成了雄伟宏大的风格。在《香港文学》发表的诗歌有:《大白鲨:和布雷克的〈猛虎〉》(155)、《毗湿奴》(158)、《余光中的大品散文》(169)、《驭光超光》(散文,172)、《伊阿戈心屋》(210)、《金字塔》(216)等。他浏览世界,如埃及、印度、日本等,体验人类古代文明的璀璨。他惊叹金字塔,“十万人,三十年不停工作,/怎能準确如斯?/像冥冥中的一盘棋,/移动棋子的手,容不下偶然/是什麼样的指挥,牵引/十万个乐师,三十年内/叫二百三十万个音符,/在沙漠上空/汇成磅礴的交响曲?”他还喜欢追求速度之快,并为自己超越了济慈和李白的理想而自豪。1977年他乘坐特快火车自广州去上海,这所谓“特快”,其实只有七八十公里时速,普通人会为这漫长的路程而抱怨,黄国彬却感觉到“几十个钢轮三十六小时滚动不息”“在华南、华北的浩瀚中疾驰时,大有霹雳施鞭之慨。”为此,他刻意去日本乘坐新幹线,就为体验人类新的速度(《驭光超光》,172)。

羁魂(1946-)和黄国彬同龄,港大毕业后同创《诗风》。不过,他的资历很老,1964年,他就与六位友人在蓝马现代文学社出版诗集《戮象》。1971年,他在台湾万年青书廊出版了个人第一本诗集《蓝色兽》。从《诗风》到《诗双月刊》再到《诗网络》,羁魂都是创始人,堪称元老。他感叹自己的诗歌历程:“从早期捧诵冰心、力匡,到后期研读洛夫、周梦蝶,有时自己也怀疑所领受的,可就是‘灼见真知’?而从《蓝色兽》到《三面》,多年心血的结集,又换回多少回响?”需要提到的是,影响羁魂诗歌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古典文学。他在港大主修古典文学,硕士论文做的是朱熹的《诗集传》,因此喜欢在诗中运用古典词彙和意象。这种“中西沟通”,正是《诗风》社的共同追求。他在《香港文学》上写了不少仿古题材,如《过惠阳东坡纪念馆》(22)、《星马诗抄.孔夫子像》(48)、《走过长城的旧鞋》(206)等,诗歌基调不再像过去那样雕琢,而已经变得明朗雄浑。《过惠阳东坡纪念馆》有云:“曾憧憬那一瞬横江何等傲豪/谁料纪念馆前/你悄然屹立的肖像只削割出/满眸落寂一脸清癯/噢,东坡/遥想当年/一放千里真是个不要的逍遥/鬱故为豁达的鬱怨?”有的诗句甚至於轻鬆幽默,“还没来得及向您瞻仰/就逗起雨滴/连跑带奔我们避进附近的石舫/颐和的憧憬怎麼也泛升不起”。不过,对於《诗风》派偶像余光中,他一直崇拜不已。在天星码头偶遇余光中,羁魂就忍不住要表膜拜,“挽住万古愁您双肩”“漫漫静夜,独您始终坚持/以清炯的眼神峥嵘的额角/见证/或圆或缺的天机”(《迎月夜:与余光中先生候车有感》,59)。

胡燕青(1954-)刚登上诗坛的时候还是一个中学生,她在《诗风》上发表的第一首诗,是她以“北岳”之名在1972年9月1日《诗风》第4期上发表的《战后》。仅仅隔了一期,黄国彬就在《诗风》第六期上以“凝凝”之名发表了评论《北岳的〈战后〉》。在这篇文章中,黄国彬对於胡燕青的予以了不无夸张的表彰。胡燕青的经历与众不同,她出生於广州,八岁偷渡到香港。她自叙从小与港人所读的书不太一样,看的是《林海雪原》、《智取威虎山》等英雄主义的书,“一直被宏大的主体吸引,大概也是因为八岁以前在国内培养出来的价值观。”正因为这种背景,胡燕青意外与余光中和黄国彬相遇了。对於中国文化的爱好,对於英雄主义的嚮往,对於阔大形式的追求,这些都是胡燕青与《诗风》的共鸣之处。胡燕青开始登上诗坛时,诗风追求阔大,这典型体现在她的长诗中。1980年她写下长诗《惊蛰》,1985年她完成八百行长诗《日出行》,都受到余光中和黄国彬等人的影响。不过,胡燕青的后来有了变化,她1983年结婚生子,以及后来成为基督徒,这些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和渺小,思想有了转折。1987年,她在《香港文学》发表《春天的破衣下——〈日出行〉后记》(35)时,就表达了自己的思想变化,“此前的一段日子,我在风雨中打滚,虚荣而狂妄,以为至境不远。”“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我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改变了。”“许多昔日的执迷都流失了,消解了。”“我的诗风和诗观,渐渐和他(余光中)的有了颇大的分别,那是文化、生活和信仰上的差异。”从《美孚印象》(172)十首诗看,胡燕青的诗忽然变得自然明晰,笔调轻鬆,“穿凉鞋的父子,彼此用劲拉扯/爸爸要喝珍珠奶茶,孩子不肯/最终还是在玻璃墙内/并肩而坐。广场上/走过一个薄衣老人”。当然这些诗还不能代表胡燕青后期的诗风,她的多数诗,如《纸下的纸》(174)《绕过》(175)《九龙塘站》(178)等,语言和意象的密度还是蛮大的。总得来说,胡燕青对於诗歌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以前她觉得诗歌需要奋鬥,需要修饰,现在她则觉得自然表达就好。

陈德锦(1958-)生於澳门,1970年来港。1978年,陈德锦获得第五届青年文学奖新诗组冠军,崛起於香港诗坛。正因为如此,陈德锦对於“青年文学奖”很有感情。1982年,他与陈锦昌等人,在青年文学奖作者的基础上,成立“香港青年作者协会”。1984年5月,他们创办了协会会刊《香港文艺》,由陈德锦主编,第四期后由唐大江主编。《香港文艺》第一期就登载了“黄国彬专辑”,最后一期刊登的是送别余光中离港的“余光中专辑”。可惜《香港文艺》存在时间不长,至1985年12月第六期就结束了。以“黄国彬专辑”始,“余光中专辑”终,可见陈德锦的同人意识还蛮强的。早在1978年陈德锦获第五届青年文学奖,《罗盘》就认为他获奖原因之一是受到了余光中的影响,“余派”一说从此而出。的确,在1984年《诗风》停刊以后,陈德锦迅速恢复《新穗诗刊》,自觉传承《诗风》流派。1985年,余光中离港回台,陈德锦专门写过一篇《流着香港的时间——记余光中惜别诗会》,表达对於后者的依依不捨。

陈德锦1978年获第五届青年文学奖的作品,是一百三十一行长诗《乐与怒》,这是一首表达他与现实和历史对抗的抒情长诗,气魄宏大,表达“中国啊,中国,不是你,是谁迫疯我们”的主题。这种历史纵横的诗句出自年轻的陈德锦的笔下,未免造作。他的诗风后来有了变化,他不再刻意追求诗歌“在公共空间中流动”,而是“书写个人空间”。《香港文学》创刊后,陈德锦非常活跃,发表了大量的诗歌作品,如《宝藏》(20)、《双行线》(15)、《渔家》(29)、《远航》(32)、《爱巢》(36)、《城市诗钞》(40)等。在这些诗歌中,陈德锦已经不再空洞地抒情,而是将目光转向自然、动物、码头、街道等城市意象,以心绪和意象出之,应该说诗风更加沉潜。

王良和(1963-)生於香港,父母却是绍兴人,在家裏说家乡话。中学的时候,王良和学朱自清的笔法写文章,被《香港时报.学生园地》刊登。参加香港当时最有影响的青年文学奖,却屡屡落选。他去参加“投稿者座谈会”,第一次见到余光中、黄国彬、蔡炎培等人和其他参赛者,“他们问我看什麼书?我说朱自清,他们看的却是痖弦、郑愁予、西西、也斯。这开了我的视野,我跟着他们的推荐买了余光中的《白玉苦瓜》,痖弦的《深渊》,陈之藩的散文等等,才知道他们的诗文比我之前看的朱自清、冰心要高超得多。当时觉得有两种作家,一种是余光中那样文字比较华美的,一种是《大拇指诗刊》那些本土作家那样比较樸素的,后来两边都有给我营养,那时候没有什麼派别之分。”这段回忆很值得推敲:一,王良和初学朱自清,说明他虽然出生於香港,然而受到文化南来影响;二,是余光中、黄国彬等人使他发生了转向,风气所及,觉得他们较朱自清、冰心要高明很多;三,他直觉到了当时香港文坛的两个派别:“余派”和“大拇指”派。王良和认为自己并无派别之分,两边都接受营养,这也许是他当时的认识,但他后来确实被吸引到了余派的风气之中。

王良和异常聪明,接受事物很快,他接着在1981和1982两年获得青年文学初级组第二名和第一名。他入香港中文大学读书,成为余光中的学生。余光中的影响,后来成了王良和的心事,为此他另投名师,找到了里尔克和罗丹,学习写作存在主义式的咏物诗。王良和开始较多在《新穗诗刊》发表作品,据陈德锦统计,王良和在《新穗诗刊》计发表诗歌十六首,数量位居第一。《香港文学》创刊后,王良和发表的诗歌更多,计有《枪决之前》(19)、《通过海底隧道》(26)、《落柚》(33)、《搜索者》(37)、《龙洗》(39)、《梦柚》(46)、《猫》(53)、《槐花盛开的时候》(61)、《站在一条街道的中央》(75)、《松鼠》(85)、《寒夜读诗》(90)、《白鹭》(94)、《寻找建构后现代房子的人》(96)等等。在余派诗人中,王良和的诗没那麼激烈,而是较为平和。从王良和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诗风》派诗歌是如何自我突破和延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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