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禾木村现已成为新疆旅遊景点
去新疆旅行,期盼着与禾木相遇。
禾木是个村莊,也是个景点,位於新疆喀纳斯湖畔。很久之前受了一幅禾木村照片的诱惑,一直想去会会她。相片中的禾木风景如画,氛围安适、悠閒与惓慵,牵动了闹市人的嚮往。
生活在这幅画裏的是图瓦(Tuva)人。他们散居在俄罗斯、蒙古国和中国,在国内仅有一千八百多人,集中居住在新疆的喀纳斯、禾木和白哈巴三个地区。他们操蒙古语,但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人文学科未把他们立项为“民族”。
有人说中国图瓦人的祖家在俄罗斯西伯利亚一带;也有说“图瓦”本是一个部落,后来归化了成吉思汗;更多图瓦人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学术上对此没有定论。
“成吉思汗”这位十二三世纪间的英雄,其名字领着人们穿越到千年历史之前。当西方还处在扼杀人性的黑暗中世纪,那时的铁木真,后来被拥戴为“汗”(普通话音同“含”)的草原之子,以自由天性与个性活力,领着大军驰骋在北方草原上,最终统一了蒙古各部落成为了“大汗”。但他征服的梦想并未就此止步,他的蒙古铁骑穿过中亚,踏至东欧黑海。欧洲至今还在传说,他们的人种中,比如匈牙利人,就流着成吉思汗大军的血脉,一些人的五官、体格都表现出蒙古族的特点。见惯了大漠荒野、历尽了征途艰辛的蒙古军士,迷恋上了欧洲别致的风光和女郎,因而在此休养生息,开枝散叶,留下了蒙古的血肉。这些似乎都顺理成章,但只是传说。它们一如成吉思汗的许多故事,都只是人们依据想像塑造的英雄情节。
有一点是确凿的史实:成吉思汗绝非“只识弯弓射大雕”,他还是蒙古帝国法律文明的缔造者,一部《成吉思汗法典》就是证明。
那时尚未有影像技术,成吉思汗的面容是个谜。但后人用绘画、雕塑、影视满足了对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仰望。
去过东北齐齐哈尔市的人都知道,那儿有个成吉思汗广场。广场中央一座青花园柱,高托起骏马上的成吉思汗塑像。还有一组表现成吉思汗率领其子弟出征的群雕。雕塑中的成吉思汗身板健硕,神情刚毅,姿态慓悍,这些便是雕塑艺术家对成吉思汗的认知。
在一场场横扫南北、踏遍万里的征战中,必须有一条坚强的后勤补给运输线。不论是大雪茫茫,也不论是寒风似刀或是大雨滂沱,兵器、马匹、戒衣、蒙古人饮食所特需的牛肉、羊肉、烈酒,都必须源源不断地保证供给。
图瓦人骄傲地宣称,他们就是这支后勤补给队伍的后裔。
草原上漫长的冬夜,补给队伍围着篝火取暖,向着苍天唱出悲怆的思乡曲,拉出悠远的马头琴调,再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休憩的一幕,在想像中是一场浪漫,在现实中却是生存的苦鬥。有的学者认为,图瓦人是成吉思汗西征时遗留的老、弱、病、残士兵后代。也许就是这种先天不足的基因和不算健康的饮食习性,严重地影响了图瓦人的寿命。
图瓦人没有太老的长者。中央电视台为揭开这支神秘族裔的面纱,几年前曾访问过一位最年长的图瓦老人。这位老人也已过世,走时六十五岁。
成吉思汗的死亡也有多种传说,据《马可孛罗遊记》的说法,他死於讨伐西夏之战的箭伤。成吉思汗离世后,他的大军也渐离了激情的征战,补给队伍的后人图瓦人也走向了“岁月静好”。他们早年靠狩猎为生,“禾木”二字在图瓦语中,指黑熊腰上的肥膘,这是他们狩猎史的佐证。后来他们转向遊牧加农耕的生活。再后来,也就是现在,他们靠旅遊业来讨生计。禾木村许多家开设了民宿、饭店、商店,门口摆着小摊,挂着别致的招牌或图腾。做饭店的,还把杀好的鸡鸭或半边猪羊牛高高吊起,以做招徕。
禾木村被禾木河分隔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山上,一部分在山下大马路的两旁。上山经过的木桥,全用黑旧的原木,古樸而粗砺。河面宽二十多米,流着山顶融化的雪水。水量很足,带着哗哗声流淌。河床时见大石,水流遇上,便共同绘下“捲起千堆雪”的画面。
过河就见到了一片白桦林。白桦叶在深秋风中片片飘落,铺了一地金黄。遊客骑马娱乐,在白桦林中踏着落叶缓缓穿行,绘出人在画中遊的画面。
上山的路铺设了很有规模、统一标準的木栈道。登高一路,两旁都是秀丽山景。到山顶眺望,山下便是诱惑了许多人的那幅相片:灰色的天幕,下面是斑驳交汇的水与草;排排褐绿色的小白桦林,看去整齐其实是在悠然自得地散落;闪隐其中的木屋群若隐若现,房顶升起缕缕炊烟;远处峰岭逶迤,顶着终年不化的白雪……这画面洗脱了凡间俗气,透着遏止不住的原始力量。
太阳在下午三四点已显得乏力,朦胧中的禾木看似一幅静谧的油画,人们半躺在草地上,对着这幅画沉醉良久,才不捨地下山。走到四车道的柏油大马路,两旁便是图瓦人现在的家。图瓦人流落草原时住毡房,定居后住木屋。眼前这些三角房顶的木屋看去都很新,每幢房子都带一个宽大的院子,木栅栏劃分出了各家各户的边界,路边停着私家车,大门口挂着各行业的招牌,还有百花齐放的艺术标志。
在寻常人家中,一所小学醒目地“夹在”其中,门口木匾用蒙、汉两文写着学校的名字:“喀纳斯小学”想来孩子们学的是双语。小学校长据说是一位图瓦文化研究学者。
我们到一户图瓦人家作客。它的大厅有四五十平方米,材质全是木头。墙上挂着壁毯、民族服装和兽皮。大厅围放着长桌,放着款待客人的小吃:奶茶、炒大麦粒、薄脆。旅客坐定以后,几名男女青年表演了图瓦人的传统歌舞。两名男女表演的舞蹈有许多翻掌扭肩的动作,颇似蒙古鄂尔多斯舞蹈。穿蒙古袍的年轻人演奏了不同的乐器,乐器的音色听来新鲜,曲子都带一点旷远的味道。
有位红衣舞者很是活跃。他的舞步奔放,动作老练,还不时用流畅的普通话与遊客打趣调侃。听说他曾参加过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的节目,怪不得有点见过世面的落落大方。
走时天色近晚,风已含凉意,提醒冬天将至。到那时旅遊业会相对淡静,大多数禾木人便会守着木屋度过寒冷悠长的冬季。他们会像老祖宗一样,围着火炉唱歌拉琴,叙说家常,大量的酒、肉也自然必不可缺。传说中令图瓦人人丁稀薄的生活习俗,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作出改变。
旅遊车离开,禾木村在身后远去,半轮淡月初现天际。想着图瓦人经历的前世今生、漫漫千年,眼前升起了一张沧桑而年轻的面孔。
[作者简介]
黄虹坚,香港作家。小说、电影剧本等作品曾获多项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