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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海外篇)/清渠濯沃土\吴 捷

2025-04-12 05:01:5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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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宁夏引黄灌区春灌放水时的景象。\资料照片

  想了解中国人引黄灌溉的历史,不妨去银川。

  因为生长在大城市,不事稼穑,“天下黄河富宁夏”,在我看来就是“躺赢”:黄河一过,附近地区的农业自然而然就发达了呗。来到银川平原方知,如果没有两千多年来引河、开渠的辛劳与经验,就无法养育“塞上江南”的风景与丰足。银川,正是一个露天的“灌渠博物馆”。

  史地不分家,欲知历史,先明地理。所以柏杨在《中国人史纲》开篇,先将中国地理作为“历史舞台”捋了一遍。说到黄河,柏杨形容它是“一条喜怒无常的巨龙,专门制造可怕的灾难。”四千馀年间,一千五百多次小决口、七次大决口、七次大改道,吞没无数生命和财物。

  柏杨著史译史,常感慨中国的天灾人祸。写于狱中的《中国人史纲》,忧患之作,充满“哀其不幸”之情,认为黄河“对它两岸的居民,帮助很少而伤害很大。”《史记.河渠书》倒是看到了水之为利、为害的两面。司马迁实地考察过传说中大禹治水的龙门和五湖,去过黄、淮、济、泗流域,到西蜀看过离碓(都江堰的一部分),北至朔方(今鄂尔多斯附近的河套地区),也在公元前一○九年汉武帝指挥“瓠子堵口”时,与士卒和群臣一同负薪填河。万卷书、万里路,拓展出司马迁宏大的视野。《河渠书》首创“水利”一词,既写黄河氾滥、决口之害,又记治理黄河、开挖沟渠之利。

  今天的银川,三区两县一市(兴庆区、金凤区、西夏区,永宁县、贺兰县、灵武市),还能见到多条古渠。灵武的秦渠,据传为秦将蒙恬所修,今已用水泥加固,沿渠两侧是簇簇一层楼的民居,护着高大的枣树。大约于汉武帝时开凿的汉延渠,流经灵武市、兴庆区。西幹渠利用西夏昊王渠,在贺兰山东麓滋润着永宁县、西夏区和贺兰县的水稻、小麦、玉米、大豆和甜菜。清初开挖的大清渠,于兴庆区汇入唐徕渠。

  在兴庆区,我们途经高楼林立的北京东路、北京中路,从宽宽的唐徕渠上驶过,只见渠水──也就是引来的黄河水──颜色砖红带黄。此渠修浚于初唐,始自青铜峡,北经永宁县,在银川市将兴庆区、金凤区分隔,纵贯市内西湖、陈家湖、宝塔湖等相连水系,襟带宝湖公园、唐徕公园,再往北穿过贺兰县。作为宁夏最长、灌溉面积最大的水渠,它浇灌了一百多万亩农田,也为沿途的湖泊、湿地提供部分水源。

  还有一些小渠,如尹家渠、红花渠,已埋没在新修的公路和房屋之下。去金凤区唐徕公园,我们开过“尹家渠北街”,却找不到“渠”的踪影。当地人说,尹家渠曾是唐徕渠的支渠之一,四五米宽的小土渠,往北注入西湖水系。小渠已消失,留下带“渠”、“沟”、“闸”等字的地名,背后隐现着引黄灌区的人们千年来合力挖掘的水渠大网。

  在银川市古建筑之一的玉皇阁,我与“清渠决决:银川平原古渠影像展”不期而遇。原来,三面环沙的银川平原有十四条古渠系,至今渠水仍源源不绝,除了灌溉农田、养殖水产,还改善、优化了本地生态环境。春柳秋萤,夏云冬雪,唐徕渠在银川市区为写字楼、居民区和停车场簇拥着,人行桥、公路桥飞架其上;在永宁县,它润泽着两岸划成长格或方格的农田和树丛。银川北的平罗县东是清代的昌润渠。银川之南,中卫、中宁一带,有西汉七星渠和元、明时期的美利渠。雍正时凿成的惠农渠蜿蜒漂过兴庆区,于贺兰县段水闸处白浪澎湃……二○一七年,宁夏引黄古灌区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那是对前人智慧和汗水的致敬。

  银川平原古灌区,只是先人治水、化潜在水害为水利的一小部分。中国各地引河、修渠以利洩洪、漕运、交通和灌溉的史事,《史记.河渠书》和《汉书.沟洫志》多有记载。战国西门豹引漳水溉邺而魏国强盛,秦郑国渠引泾水而关中成沃野。汉武帝时凿白渠,亦引泾水,民谣称赞道:“举臿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淤泥增肥),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关中六辅渠(郑国渠的六条辅渠)和灵轵渠引堵水,汝南、九江引淮水,泰山下引汶水,“穿渠为溉田,各万馀顷。”

  水利是衡量国力与政治的标志。王朝统一且富庶时,比较有财力和精力来兴修水利;一旦王朝衰微或瓦解,漕渠也难免干涸、壅塞,河流决口,百姓流离。《沟洫志》后半部记载西汉后期君臣治理黄河的讨论,读来令人气闷。当时学者大多缺乏技术知识和实地勘验,却对传说中大禹治水的方式深信不疑,杂以天人感应和阴阳之学,泛泛空谈,最后仍因朝廷自顾不暇而罢议。

  乘车从吴忠到银川,窗外平原碧绿,草木滋荣。在银川,网约车女司机指着路边,十分自豪:“这里的行道树好多白杨,挡住了不少风沙,它们都是黄河水养活的!”绵延千年而留存至今的十数条引黄古渠,以及它们旁枝蔓生出的众多支渠,作为农业文明的命脉,见证了兴亡与分合,苦难和复苏。是它们引来母亲河的活水,养育了沿渠的动物植物,把生命和希望一直延续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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