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观众在“如此漫长 如此浓郁─黄永玉新作展”参观。\新华社
那一夜,我刚到吉隆坡,心却在上海滩,通过手机屏幕感受人们放不下的热情。“如此漫长 如此浓郁─黄永玉新作展”当天闭幕,主办方将闭幕时间延长到零点,为这“超长待机”,一位小红书博主激情写道:“啊啊啊,艺术圈今夜无眠!”他说:当整座城市沉入睡眠,我们却和艺术清醒相拥到零点。
没有VIP闭门酒会,没有商业套路,看看你是不是最后一个奔赴展览的人。
我完全能感受到这位朋友内心的澎湃,只要走进那个展场,我们就拒绝不了黄永玉那斑斓的色彩、浓郁的深情和豁达的心胸之吸引,你会随着他大笑、沉思、抹眼泪,也会长叹一声。去年初夏,展览在北京首展,我就曾置身拥挤的人群中,看那么多充满活力的面孔,拿着手机在拍,对着题跋文字默默在念,跟同伴禁不住一起笑,还有人拿着本子临摹……我从未见过一个艺术展览与观众距离那么近,他们用不着故作高深、强作解人,脸上的表情充分证明,每幅画都走进了他们心里。
黄永玉的画如一块石头在大家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感动之余都迫不及待地要分享,小红书上有读者一条条的真情实感:“这个展览,我看了四个小时,被老爷子的童趣、率真、通透、深情打动,被他九十九岁高龄仍笔画精确、文思泉涌所震撼。”很多人从画作中得到了安慰、治癒:“笑着看完,泪目着回味……后劲儿太大……整个展记录了黄老艺术生命中浓郁斑斓、诙谐天真、甜蜜而朝气蓬勃的晚期风格,笑中带泪的百岁人生,仿佛从画中对大家说:‘别不开心呀!看我!人生漫长,玩起来吧!’”很多“刷”一遍不够的人,也谈了看后心灵的收获:“成年人的铠甲,终被黄永玉温柔拆解……你看他画中:月下兔子比耶,雁阵驮走黄昏,恋人髮梢缀满星光……时间之河奔湧,那只小舟正打捞所有破碎的星辰─原来活着最英勇的姿态,是向世界袒露柔软的真心。”
近来颇见不少人谈到“新大众艺术”,我不曾关心具体内容,也不知道何为新、旧,只是认为有一条亙古不变的规律:伟大的艺术没有不拨动读者(观众)心弦的,它们像阳光一样不会刻意挑选对象,“大众”“小众”都能从中感受到温暖、慰借。在黄永玉新作展的展场里,老少咸集,受众年龄的壁垒早已打破。这不禁让人追问:黄永玉的画何以如此吸引人?我们当然可以从才分、修养、积累、技法、色彩等方方面面去分析,写上长篇大论。但是,作为一个读者,我更想把认识讲得更感性一点,我认为他的画与我们不隔,与当代生活不隔、与当代人的情感不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才有读者毫不吝啬的热爱。
黄永玉的笔下,鲜活的生活扑面而来,不同时令的花,围绕在身边的猫猫狗狗,人们关注的时事,都被他敏感地捕捉,再用一辈子的沧桑和对生活永不褪色的爱去调和,形成他与众不同的色彩、画面和对话(题跋)。天上飞过的大雁,他心动;推开窗户,见到网住的蝴蝶,引出他很多“价值判断”:“早上起来推开窗子,一个好太阳的晴天,没想到一只成功的蜘蛛网上黏着一只漂亮的蝴蝶。蜘蛛正得意地垂在一根单独的线上欣赏……”(《价值判断》题跋)岁暮赏梅,他要一脚踢走“倒霉事”:“庚子年岁暮,离辛丑差不了二十几天,全世界不管大官和老百姓没有说庚子年好的,这也是极少见的事。画这幅《赏梅图》欢迎新春到来,倒霉事一脚踢走。”(《赏梅图》题跋)这一年,他九十七岁,我没有感到他是一位老人、“大师”,他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的心,他懂。
很多读者的留言都是没有距离的感同身受:“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时空都是自己的,犯不上这么匆忙。’黄永玉在《永玉六记》批注:‘时光跑得太快,快得让人莫名其妙。’写到了我的心坎里!”也有人说他的画作中“藏着最可爱的人间烟火气。”烟火,属于人间万象,属于芸芸众生。
和众多读者一样,我也几刷展览而欲罢不能,不仅在现场,在家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翻阅展览配套画册《永玉100》。纸页沙沙,犹如我在展厅里轻轻的脚步,有那么一刹那,展厅里仿佛突然静音,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得意地说:“我的这些画是所有同行都没有见过的,我很认真的,在做这件事。”然而,当我要上前打个招呼时,那个身影又不见了。我站在了他那幅《孤雁图》前,雪山冰湖,红掌孤雁,孑然独立。题跋是:“雁哪雁!何事留下了?”这幅画作于二○二一年,老人心底有多少话要倾诉?二○二三年,在他去世前二十几天,他为《从闽南出发》题跋:“我回忆每一件事、每一张窗口、每一张嘴巴发出的笑声……他和她们都先我而去了……”原来也有如此忧伤。黄先生通过画和文字跟我们交谈,这份沉重,我们接得住吗?
六月十七日画展移师扬州,开幕式后我买到了在上海不曾买到的文创品“小行囊”。当年黄永玉是背着一个装满书、磨刀石、木刻板、笔墨纸砚、颜料的大口袋闯荡上海滩,如今我要用这个小行囊装满对他的思念,还有他的情思、忧伤,以及嘱咐:自己要养大自己、教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