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如今在维多利亚港航行的“张保仔”号观光帆船。
香港的老故事很多,我始终念念不忘的是张保仔之传奇。
张保仔是海盗。他在十八世纪初,纵横南中国海。因谋略过人、盗亦有道,称霸珠江三角洲,虽受清政府痛恨,却受村民渔民喜爱。清嘉庆中叶一八○五年左右,为其海盗团全盛时期,拥有徒众逾七万,舰船约三百艘、大炮逾千门。他们常年活动于珠江出海口的香港大屿山一带,专劫洋船、官船和粮船。不仅以香港为根据地,开荒生产,与海外华侨通商、贸易往来,促使人烟荒芜的香港岛逐渐兴旺发达,居民达二十多万;还常集结大队,抗击侵犯中国领海的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等国船舰,令欧洲人闻之色变。英国和葡萄牙曾多次试图对付或拉拢他们,但张保仔软硬不吃,以致殖民者提起张保仔,无不咬牙切齿。
香港迄今很多地区名字由来的背后,据说也与海盗有关。相传香港东营盘、西营盘、赤柱都是张保仔当年横行香港海面时的营寨。西营盘是港岛上环以西、石塘咀以东、水坑口以上一带,因位处港岛以西,称作“西营盘”;铜锣湾至天后庙一带,则称“东营盘”。
彼时华南海盗各帮派皆以旗号为徽章,是以纵横海疆时,各色旗帜飘扬。他们平常在陆上沿海附近,择地蔽而藏之,并在香港岛山顶设置了望台,一遇可下手目标,即升旗为号,通知山下党羽,派船出海拦截抢劫,故而此山为“扯旗山”。一八一○年,张保仔等海盗接受清政府招抚,弃盗从官,如今的太平山一带海盗从此消失,再没人扯起旗号,亦没有一整支船队冲向海面拦截厮杀的场景,变得安静、太平,所以人们称该山为“太平山”。香港现在还有太平山山腰的张保仔古道,长洲张保仔洞,以及维多利亚港依旧航行的“张保仔”号观光帆船等。
应该说,那时张保仔在大航海和殖民地拓展的跑马圈地竞赛中,凭借海盗团多年积累的海上技术、海商网络以及毫不逊色的军事能力,一次次斩断了各殖民者伸向中国的黑手。张保仔,也是英雄。
可悲的是,张保仔身后,是政治极度短视、长期“闭关锁国”的清朝政府,“举世颠倒,故使豪杰抱不平之恨,英雄怀罔措之戚,直驱之始为盗也”。清廷不惜联合英、葡海军共同围剿之,结果联军屡战屡败。后来,新任两广总督张百龄改变策略,立“禁绝岸奸策”,同时亦派能言善辩之人劝降游说。张保仔屈从“大义”,投降了。但其内部反对者六、七万人,偕同大小船只,留在香港,坚持不愿归附。最终他们在走投无路之下,纷纷扬帆菲律宾、北婆罗洲、马来西亚等地。这是四邑人近代在契约华工出现之前,流向海外最多的一批华人。
扰攘一时的海盗风波终于平息了。但清廷并未因此意识到国家海上力量的薄弱,重用张保仔,壮大海军,反思老百姓因战争、土地兼併、自然灾害等“被动”成为海盗,以及由海禁引发的大量“主动”成为职业海盗的渔民、商贩、富农等社会群体的深层次矛盾和缘由,反因一时的平静自喜狂妄,陷入虚假的安全幻觉。在日后再受外来海上军事挑衅时,竟束手无策。在香港回归前的学校教材中,总是叙述香港历史是从一八四一年开埠起。岂不知香港自古就属于中国,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时期一个人口仅几千人的渔村,沧海桑田,乘着内地改革开放“东风”,变为如今的国际大都市。
我每每想起,心中犹如山呼海啸。为什么有的西方海盗可以在强国富民中发挥作用,被奉为英雄、流芳百世?不仅变成国家崛起的排头兵、拓殖扩张的先驱,而且引领海军以“反海盗”名义对外不断拓殖扩张?英国给海盗枭雄法兰西斯.德雷克封爵士、授“中将”,统领海军打赢一五八八年英西海战;美国把讨论争夺海上霸权的“海权论”创始者马汉,尊为先师……然而中国古代那些骁勇善战的海盗,反倒死无葬身之地?张保仔之流,又有几人知晓?正史及官方评传,有梁山好汉,可从无海盗。较多宣传的中国第一位世界航海者、和平使者郑和,归航时成了外交使节。
假若海盗是海洋文化中精彩的民间解读,那么海盗精神所倡导的个性自由、冒险、执著以及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或可让旧时的中国人原本能超越,或者至少同步于西欧的海洋国家,而获得在海洋上更广阔的空间。但中国封建王朝从心底里藐视、谴责扩张,几千年领先的华夏农耕文明,保守排外,重内治。一次次的内残自戕,消灭了海盗,也销蚀了中国海洋上空不时闪现的那灿烂而短暂的蓝色辉煌。
当今天,走过百年风雨,改写了太平洋棋局,回望历史,我们又该作何感想?
张保仔们,他们究竟是海盗,抑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