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峰每天的上班路线有点特殊。他通常上午还站在浙江省台州市天台县核心区优质中学的数学课堂上,下午已经跋涉到海拔800米的山区学校带领孩子们冲刺中考。
他的身份也有点“复杂”。他既是县城名校赤城中学的政教处主任兼初三数学教师,同时又担任位于天台县最高海拔的山区学校——石梁学校的副校长、班主任兼初三数学教师。
当然,他的工作内容也十分“多元”。作为数学教师,他要研究学生和课堂;作为管理者,他要研究学校治理和发展;作为浙江省“丁福珍名师工作室”骨干成员,他要思考如何从工作室汲取教学智慧,并尽可能惠及更多同行。
王泽峰坦言,要在繁杂的日常中持续成长,靠个人单打独斗已难完成,组建或者加入教师成长共同体,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同行,更能激发内心动力、提高成长速度和质量。
为了全面提升山区学校的办学水平,培育“乡村名校”,王泽峰任教的城区学校赤城中学和山区学校石梁学校,结成了教育资源共享的“教育共同体”。在该教育共同体中,两校优秀师资混合,两校学生混班组成“实验班”,实行半学期一轮换的“上山、进城”学习生活。冬天,教师带着孩子们在城区学习;到了夏天,师生则转移到山上学习。
2021年至今,4年的教育共同体实践成绩斐然。城里的学生到山区学校历练后,意志力和生活自理能力攀升,学业也持续进步;山区学生则有机会进城,全方位享受丰富而优质的教育。曾经生源流失、濒临关闭的山区学校,也开始吸引大批“学苗”回流。以前下山买学区房的家长,也开始慢慢地搬回到石梁山上。
“山不过来,我们就过去。”这是天台县石梁学校校长王影的决心,也是她的行动。她相信,“探索乡村教育的本土化道路,帮助教师成为能够引领农村学校发展的专业人才,需要教师结成各种形式的成长共同体,大家牵起手来,一起‘爬山找路’。”
一切真相尽在教学现场
汤有国是天台中学分管校务的副校长,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汤有国名师工作室”主持人。他的“学做研”一体化物理学习和教学经验,已成为感召一大批志同道合的青年物理教师,聚集到工作室共同学习的重要因素。
汤有国对加入工作室的教师,提出一条最基本的要求,即“始终站在讲台上”。他认为,课堂才是教师成长的道场。工作室成员来源广泛,有本校教师、结对学校的教师,有县内、市内的教师,甚至还有不少省内其他地区的教师。“汤有国名师工作室”就是一个区域物理教师的学习共同体、成长共同体。
为了让成员在工作室有切实的成长,汤有国把华东师大、上海师大、浙江师大等名校的学者以及各地名师“请进来”,给工作室教师做面对面辅导。一有机会,他就带着大家“走出去”,跟其他名师工作室联合教研,到物理教学发达的特色区域和学校观察和学习。
工作室的日常研习有明确的目标和考评标准。汤有国身体力行地告诉同伴,“教师在教育现场才能真正成长”。他认为,“不确定的教育情境下,只有在教育现场发现真问题、解决真问题,才有专业精进的可能性。”
无独有偶,天台中学党委书记、校长姜忠勤领衔的“姜忠勤语文名师工作室”,对成员的要求也同样严格,“担任科任教师是基本要求。”他认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教育的真相在现场。”他要求成员制定个人成长规划、积累论文课题和读书笔记。同时,他不断地完善教师阶梯式成长体系——“四鹰工程”。
按照“四鹰工程”培养计划,教龄5年内的“雏鹰”教师,要认真“看人演戏”,修炼学习力;教龄5-8年的“翔鹰”教师,要在立足课堂实践、打磨优质课的基础上敢于走出去参加教学比武,发展实践力;8-15年的“鸿鹰”教师,要在海纳百川的同时逐步凝练自己的教学特色,形成变革力;教龄15年以上的“雄鹰”教师,则要努力把自己的教育教学积淀转化成更深厚的科研成果,锻造研究力。
正如天台县教育局党委委员叶安逸所言:“乡村教师面对的教育生态更多样,要解决的具体问题更接地气。教师专业成长没有现成的办法可循,教师个人的发展路径也千姿百态。”他认为,教师成长共同体更需要“临场发挥”,在教育现场探寻教师成长的路径。
因地制宜促进乡村教师持续成长
天台县域内,义务教育阶段乡镇学校占比高达84%。从2014年通过全国义务教育发展基本均衡县验收,到2024年被认定为台州唯一一个全国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县,10年间,天台县逐渐形成了“穷县办富教育、小县办大教育、山区办名教育”的发展道路。
乡村发展,教育先行。教育发展,教师先行。天台县依托独特的和合文化、唐诗文化、霞客文化,逐步形成了适合地域和教师特点的乡村教师成长共同体体系和运行逻辑。
天台县“‘乡村名校打造计划”的落点在“一乡一名校”,与之相呼应的乡村教师成长共同体建设也需要因地制宜。为打破城乡校际的资源壁垒,天台县首创城乡教师混编任教、共同教研协同作战的教师发展道路,让“山上”的教师每周能下山教研,时常出山交流,让“山下”的教师有机会上山任教,与“山上”的教师同教同学同研。王泽峰认为,这种“同在一个战壕研修”的方式,不仅能实现教师发展的资源均衡,更有利于真正解决天台县的实际教育问题,因地制宜地促进教师的持续成长。
在更小的范围内,如学校内、学科内、教研组内,教师成长共同体的重要作用是因人制宜,助力每一位教师凸显自身特色,构建适合自己的螺旋式发展道路。“学生发展千差万别,教师发展也应该百花齐放。”天台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林鼎认为,教师成长共同体要着力让教师成为“独特的优秀人才”,天台教育人也正是这样做的。
在明清时期文溪书院基础上建设起来的平桥镇中心小学,素有“文礼”教育传统,书法木刻是学校标志性的校本课程。学校因势利导,组建书法教研组,充分开发教研组每一位教师的书法特长,并把书法课程作为教研的重点。如今,该教研组已有多位教师成长为省、市、县书法家协会会员,书法特色课已成教师的教学名片。
始丰小学结合家长主体为回迁农民以及校园面积广这两大特点,通过建设10亩“稼穑园”开设特色劳动课程,组建劳动课程教师研修小组,在带领学生种植蔬菜、采访农业专家、制作微课等过程中,开发出“劳动精品课程”和“数字农科院”在线科普平台。在此过程中,研修小组的教师不仅变成不同方向的校本课程的名师,更逐渐成为小学劳动教育小课题、微领域的专家。
打破“鸡蛋箱”
丹•洛尔蒂(Dan C.Lortie)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21年发布的《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报告中,把教师的封闭式独立钻研称为“鸡蛋箱模式”(the Egg-Crate Model),意指如果单个教师以自我为中心,把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分配到不同的教室上课,那么教室就是叠在一起的、毫无生气的“鸡蛋箱”。他指出,教师这种单打独斗的封闭式教学是学生的灾难。
天台县组建各类教师成长共同体,正是一群乡村教师奋力打破“鸡蛋箱”的见证。如果一定要总结,天台教师成长共同体大致可以分为融合型(如城乡教师混编混教催生的教研共同体)、共建型(围绕学科和主题研究的校际教师联盟)和协作型(城乡师资互助和帮扶类教师团体)。组织形式更是打破区域、城乡和校际,包括研究小组、教育联盟、名师工作室、校本研修团队、主题教师社群等。
天台的教师在告别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同时,一群人试图不断地向外求索和向内扎根。他们尝试从发达地区的名校取经,例如近年来天台教育人积极与杭州学军中学联姻,并于2020年就合作办学进行签约;天台中学、平桥中学与学军中学协作共建办学,双方教师共享教育资源,共同探讨教学、管理的具体问题,结成深度教师联盟。
他们也试图从内部“破茧”。2020年12月,县教育局促成县域内所有城乡学校实现教育共同体结对,串珠成链,推动教师在区域内实现共教共学共研。在城区集团化办学的基础上,促成教师成长共同体的“名校引领+名师培育”发展思路;在“乡村名校”建设过程中,通过各种途径发现“种子教师”并助力他们冲破土壤成树结林。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智慧在交流中出彩,教学在碰撞中升华,教师在共同体中更有向下扎根的土壤和向上攀升的凭借。浙江省天台县的教师成长探索,正是教师用持续学习来建设理想家乡和理想社会的尝试。以他们为代表的乡村教师,正在试图以共同体的方式,把散点的萤光汇聚成燎原的星火,让乡村教育焕发蓬勃的生机。(作者李永梅单位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李永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