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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丹岛

2018-06-11 10:44:15 作者: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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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民丹岛被称为“新加坡的后花园”
 
在与印尼家庭佣工朝夕相处的第七个年头,终于第一次踏上印尼的土地。虽然只是短短的即日往返行程,但对于另类的“七年之痒”而言,却也聊以一解好奇了。\沈言
 
落脚点是印尼廖内群岛的最大岛屿─民丹岛。民丹岛与新加坡一海之隔,乘搭渡轮无需一小时即可抵达,因交通便利,号称“新加坡的后花园”,既是新加坡人休闲度假的近便选择,亦是国际游客在新加坡旅行之余的多元选项。作为因利乘便大军中的一员,在挥别新加坡前夕,我将民丹岛之行包装成周末惊喜,送给自己。
 
许久没有一个人旅行了。学生时代,曾经凭着一腔孤勇,两度个人参团,结果无一例外:在一群慈祥长者的关爱下,匆匆为蜻蜓点水式的行程画下句点。除却到此一游的菲林留念,残存记忆几乎少得可怜。此次民丹岛之行,既有前车之监,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孤身上路,恍若有一种独自走天涯之感。只是侠气有欠修炼,在新加坡前往民丹岛的渡轮上,内心已开始惴惴,即将展开的未知旅程,竟是前路茫茫……
 
新加坡后花园
 
话説游民丹岛,在新加坡友人口中,更倾向于将其收缩在北部三十二平方公里的特别行政区范围内,亦即新加坡企业与印尼政府共同合作,由新加坡人开发、管理和运营的国际级度假胜地,租约为期八十年。高大上的民丹岛度假胜地,酒店林立,设施一流,秩序井然,风光旖旎,无疑是国际游客的集中地、高球爱好者的天堂,俨如民丹岛的“飞地”。
 
然而,在我的臆想世界,民丹岛却是一场时光倒流的怀古旅程。早在公元七世纪中叶,民丹岛所在的廖内群岛,业已成为室利佛逝帝国的重要贸易基地。至十六世纪,伴随着马六甲苏丹移师廖内继续统治,群岛一跃成为马来文化中心。十五世纪,民丹岛在郑和下西洋的文字记载中出现。根据印尼史料,郑和的水军伤兵留居此地,繁衍生息至今,岛上现存明代庙宇及瓷器等,可兹证明所言非虚。在全球殖民历史中,民丹岛的最大城市丹戎槟榔,因地处中印海上贸易线之交叉口,曾是马来和武吉士军队权力争夺战的焦点,亦诱发了葡萄牙、荷兰与英国的贪慾和野心。
 
而今,“分区而治”的影子在民丹岛仍然依稀可见:离岛蜂岛自古以来就是马来人的聚居地,南部保留有早期到埠的华人聚落─胜卡琅渔村,东海岸则散落着号称“海上吉卜赛人”的渔民传统民居,众多历史遗蹟俨如多元文化共存的民俗博物馆。
 
因此,任凭度假胜地美好如斯,却也并非我的“那杯茶”。长期潜藏的文青情结,加之大学四载的史学训练,总是在每一次游历的不经意间,发酵成为访古寻幽的醇酒,近乎偏执狂似地发作,一发而不可收。于是乎,自然而然将民丹岛之行锁定为历史文化之旅,无论多少论调将南民丹形容为治安堪虞之地,还是誓要“偏向虎山行”。
 
步出海关,随即在轮渡码头商场展开搜索。所幸几步之遥,便有一家旅行社映入眼帘。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查询有无南民丹包车服务。一男一女当地人,轻车熟路地将服务手册翻至末页,按图索骥,反问我是否想要游览民丹岛最古老的清真寺和榕树庙?真是正合我意!双方一拍即合,五小时行程盛惠一百美元。
 
座驾是一部八成新的日产七人车,司机兼导游就是刚刚参与讨论的当地男,一位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的中年印尼男士,洋名“麦克”。平素不喜男士留须,但坐在司机位的胡须佬胜在一脸诚恳。为免气氛陷入尴尬,于是开启闲聊模式。谈话有一搭没一搭,从第一次游历印尼开始,直至聊起营养欠奉却八卦有余的一夫多妻话题,麦克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清真寺故事多
 
“是的,在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中,的确允许一夫多妻,男性穆斯林可以娶最多四位妻子,但前提是丈夫必须确保公平对待每一位妻子。事实上,即使大富大贵的男性穆斯林,也未必会娶多位妻子,分身家可是有风险的哩。至于平民百姓,更是不会自寻烦恼,毕竟家庭经济负担不是开玩笑的。”
 
“那你呢?究竟有几位妻子?”
 
“哈,我是基督徒,不是穆斯林,只能一夫一妻。”
 
“在伊斯兰国家,不信仰伊斯兰教,会不会感到有压力?”
 
“基本不会啊,在民丹岛,基督徒有自己的小圈子,周日上教堂做礼拜,与穆斯林彼此相安无事。”
 
“你妻子也是基督徒吗?如果不用受制于伊斯兰教义对女性的行为规范,譬如外出需要包头之类,应该很幸福吧?”
 
“嗯,我妻子的确很幸福,家庭地位夫妻平等,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
 
“你妻子真幸福!我在香港请的家庭佣工,也是来自印尼,她是穆斯林,周日放假都要包头,还有斋戒必须遵守。”
 
敏鋭的麦克发现问题,立即询问家庭佣工的月薪,当听到每月四千元港币以上,另包食宿和两年一次往返家乡机票的答案,他不禁双目发亮,吐出一串惊叹:“要知道,如此高的收入,在民丹岛绝对算是富人了!我辛苦工作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接着,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説:“如果你再请家庭佣工,不如请我妻子吧,她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在谈话东拉西扯中,车子驶过高低起伏的红土地,路经茂密葱翠的红树林,穿过车水马龙的市区和鸡犬相闻的村舍,不期然来到海边。我跟随麦克下车,步行至码头。他用印尼话大声同摆渡人交流,然后我们就坐到了略显残破的小船上,向海那边进发。摆渡人是一位发福印尼男士,头发黑白斑驳,衬衫钮扣在肉感身体的挤压下左右挣扎,一张和善的圆脸上,散发着淳朴的笑意。作为船上唯一的女性和客人,我获得有篷遮头的特殊优待,只是小船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颠簸不止,在轰隆的马达声中,我紧张得双手紧抓船舷,一刻也不敢放松,所谓凭海临风的闲情逸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不见了踪影。
 
终于,一片海岛愈来愈近,如遇救星,一颗悬浮心终于落地。停船上岸,作别船家,直奔南民丹文化之旅的第一站─古廖内苏丹清真寺。清真寺位于马来人聚居地、历史上廖内─岭加王国的行政首府─蜂岛,建于一八一八年,为当地宗教中心,亦是保存最完好的岛上建筑遗存。据説,十九世纪荷兰殖民者以没收全部资产相威胁,妄图迫使苏丹签署合约,终止廖内传统君王统治。奈何,勇者无惧的苏丹不肯就范,还下令蜂岛臣民将大部分王室资产毁之一旦,以免落入殖民者之手。只留下几处王陵、王宫,以及神圣不可侵犯的苏丹清真寺。有趣的是,在最后一任苏丹移居新加坡之后,蜂岛居民中还有约三分之一流着王族血统。
 
追忆一段逝去的不屈历史,不禁对留存的苏丹清真寺更加肃然起敬。而圆顶加尖塔、鹅黄配果绿的可爱造型,则令我不由得想起儿时积木搭建的美丽城堡,四肢百骸串起一股记忆暖流。一时间,亲切与敬畏神奇合体。在清真寺入口除鞋,以虔敬的心态,赤脚踏上一方净土。尽管自以为已经做足准备工夫,穿着过膝裙并外搭披肩,仍被友善地要求套上一条白色纱笼。入乡随俗,仪式感自然必不可少。接待人是一位慈祥长者,头戴白色礼拜帽,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麦克不无得意地説:长者是他的朋友,弦外之音,或是我也与有荣焉吧。交谈中,得知寺内还珍藏着一部一个半世纪历史的手写《古兰经》,实属罕见。而清真寺的建材用料也颇为与众不同,据説,建造者在石灰与砂石中,混入了古廖内臣民送给苏丹的大婚礼物─一种特殊的蛋清,以收加固之效。不可思议的“混凝土”古方,果然不辱使命,令苏丹清真寺迄今固若金汤,在风雨沧桑中,诉説着廖内王朝的昔日辉煌。
 
渔家风情画卷
 
原路返回码头,途经长长的栈桥。麦克偶遇友人,刻意用英语大声介绍:“她来自香港!”换来对方一连串欢快的口哨。一路跋涉,终于来到此行的第二站,早期南来华人的聚落─胜卡琅渔村。在明末清初的下南洋大潮中,民丹岛亦不乏华人行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从此落地生根。
 
漫步渔村,一幅印尼华人的渔家风情画卷缓缓展开:海上民居深受故土文化影响,院落渗透风水格局,堂屋供奉佛龛,门楣上悬八卦铜镜;临街店舖保留古老样式,一块块竖长的门板日出打开、日落闭合;属于华人的面孔、似曾相识的方言,总是在不经意的转角出现;摇扇纳凉的老人、垂钓嬉戏的孩童、麻将消遣的雀友,无不怡然自得,交织成岁月静好的陶然画面。所谓“现世安稳”,亦不过如此了吧。
 
在胜卡琅渔村,有两座民丹岛上最古老的寺庙,均与早期中国侨民有关:一为感谢神灵庇佑安全抵岸而建,分别供奉妈祖、真武和观音,多元信仰“圣光普照”,同登“圆觉”;一为纪念先贤济世帮扶乡里而建,因古榕树缠绕,二百年间,庙与树融为一体,以“榕树庙”闻名。当传説中的榕树庙近在眼前,并以老式民居混搭形式乍现,感觉百分百既惊且喜。榕树庙本是一间名曰“大夫第”的祠堂,旨在纪念一位移居此地、帮助村民建设家园的天朝官员,后来演变为当地人祈求平安的灵验庙宇。内里陈设简陋,正中供奉佛龛,烟雾缭绕,香火旺盛。参天大树将古旧小庙紧拥在怀,此情此景,震撼人心。曾在泰国大城目睹“树抱佛”之神奇,而今,又在印尼华人渔村邂逅“树抱庙”,不由得再一次赞叹天人合一的伟大造化。
 
榕树庙旁的摊档,摆满热带水果,色彩缤纷,赏心悦目。贴心的麦克买了一串迷你蕉送我,説是民丹岛特产。推辞似乎矫情,于是欣然道谢。在回程中,与麦克一边分享美味香蕉,一边闲拉家常。从生活成本、社会娱乐,一直聊到海对岸的新加坡。原来,民丹岛面积有两个半新加坡大,经济与社会发展却是望尘莫及,因此,去新加坡工作和生活,可是许多民丹岛民的美丽梦想。麦克抱怨民丹岛旅游业开发程度远不及同属一国的峇里岛,郑重拜托我向亲友广为推介,还游説我未来可以再赴民丹岛度蜜月。听罢哈哈一笑,再过二十年,倒是可以推荐小儿来此蜜月胜地。麦克解释看不出我已婚,还连説几句“很年轻”。或许只是礼貌上的套路,但赞美总是可以轻易击中软肋,不禁莞尔……
 
一个人的民丹,并不孤单。走过的路,遇见的人,看过的风景,听见的故事……定格成碧海蓝天下,一张美好隽永的岁月书签。
责任编辑:张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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