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过去三年,朱阿福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东南亚诈骗园区的非人生活,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编者按
内地电影《孤注一掷》引起巨大回响,反电骗呼声愈见高涨,打击缅北电骗联合行动雷霆万钧。世界之大总有暗处,我们想当暗处的微光,揭开缅北诈骗园区实况,奈何寻找受访者波折重重:有的顾虑平静生活被打破拒绝受访,有的警惕地询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甚至有“知情人”拿血腥照索取“爆料费”……可幸,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淋过雨,也想为别人撑伞”,于大公报系列专题《电骗血与泪》中揭开伤疤,用微光照亮更深、更远的地方。
从2020年5月28日和几个熟人偷渡前往东南亚“捞一笔”,到2023年6月15日以海外诈骗集团“猪仔”的身份被解救回国,“90后”朱阿福(化名)的“发财梦”,延续了1113天。“要出去(非法出境涉足诈骗业)前,先想清楚有没有命回来。”他后来才恍然大悟:早在踏出国门得知目的地是电诈园区的那一刻,厄运的大幕已经拉开;他也曾无数次庆幸,“一定要回家”的信念一息尚存,未被“骗人才能救自己”的歪理洗脑征服,最终重返家乡、逃过一劫。站在福建省晋江市池店派出所两层防护窗前,朱阿福若有所思:“三年前一起出发的伙伴,我再没见过他们,已经人间蒸发了。”过去三年,阿福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大公报记者 蒋煌基、曾萍
“那时候村里的小混混林千福(音)约我一起到海外拉人赌博,一个月工资1万元(人民币,下同)。”说到“赌博”两字,阿福直截了当。学历只有小学肄业的阿福,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淘金之旅”前,他一个月的月薪有6000元。但经历父亲的去世,一种“想出去闯一闯”的想法在阿福脑海激荡。每月4千元的“差价”或许不能立刻改变他的生活,他却想以此改变自己并不顺遂的命途。
单凭对同乡的信任,阿福连目的地都没问清楚,便和林千福以及另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一起出发。“其实林千福自己也是被骗的,只是他又拉了我们一起下水。”几个人在跨越国境后很快失散,被分别卖到了东南亚几个不同的诈骗园区。
“天上不会掉馅饼”,是海外诈骗集团给阿福上的第一课。“(出境)一路上的全部费用,均摊到每个人要15万元人民币,但来之前跟我们承诺的是全免。”幻想海外淘金的“猪仔”懵懂之时,不知不觉背负了以“路费”为名义的高额债务,无论想走还是想留,都得偿清“欠款”才行。这是跨境诈骗集团对新“猪仔”的第一重盘剥。
不被你骗也会被别人骗
要还债,自然得努力“工作”,但从“受骗者”到“骗人者”,也要经历一番心理转变。阿福说,有的人会“自我洗脑”,但新人如果因为骗人而心生愧疚,诈骗公司也有专人进行“心理疏导”──一方面反复向“猪仔”灌输歪理:他们骗取的钱财并非来自自己的父母亲人、受害者都是陌生人、他们被骗是自己的选择,“就算不被你骗也会被别人骗”;另一方面点燃“有钱可以受尊重,可以为所欲为”的欲望,让新“猪仔”相信自己可以赚到想要的一切,“安心跟着做就能实现梦想”。
阿福说,自己所在的组织不断诱导“猪仔”不择手段赚钱,甚至在日常生活中见缝插针,比如有人“开单”(行骗得手)了,主管会豪气地请大家吃烧烤,与园区内清汤寡油的伙食相比,这显然具有相当强的吸引力,内心动摇的人由此重新看到虚幻的“希望”,甚至对电诈园区产生认同感,与同伙之间变得更有“默契”。
作为一名反诈志愿者,过去两年间张佳(化名)收到不少由电诈园区内发来的求助和咨询。帮助国内家属为深陷境外诈骗园区的亲人“赎身”,张佳坦言过程中曾遇到过对方不愿离开的情况。有一次,有家属找到张佳,表示自己的孩子被骗到了海外诈骗园区,“孩子每天被打骂,都要跳楼了”。张佳利用人脉在诈骗园区内找到了这个孩子,管理孩子的“代理”却表示对方不肯回家:“小孩说,代理每天给他吃自己在家从没吃过的好东西,所以他不愿意马上回家,等赚了钱过年再回去。”
迷途羔羊:还能有更多业绩
曾去营救过缅甸东部克伦邦妙瓦底园区受害者的阿武(化名)也遇到类似情况。有一次他受胡平(化名)父母的委托,赎回已在诈骗园区数月的“迷途羔羊”。然而当中间人找到胡平时,胡平反而有些恼火:“我手上已经有很多客户了,马上都能‘攻’下来了,要是再给我几个月,我还能有更多的业绩!”已经被洗脑的胡平一度不愿意离开。“很多人在诈骗园区有业绩的话,他们在园区的待遇甚至还挺不错。”张佳无奈地说。
“但我只想着回家。”就是这么一个念头,朱阿福逃过被电信诈骗集团榨干的厄运。3年多以前一起出境“淘金”的伙伴,阿福再没见过他们。至于那个诱骗他上当的林千福,阿福只知他被卖去缅甸,“听认识他(林千福)的人说,微信打钱给他也没接收,是死是活不知道。”想起林千福,阿福心情矛盾:“恨他也没用,徒然增加自己心理负担。而且他还没回来,我巴不得他也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