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窗口

　　“香港是一扇开放的窗子，可以自由吸收东南西北风，与此同时，香港也是一座娇小玲珑的文化之桥，中国通过她，可以走向世界；世界通过她，可以走向中国。说香港是娇小，是对地域、人口而言；说香港玲珑，因她是通透的、明彻的。”——汪曾祺

　　海峡两岸被西方称作“铁幕”的年代，即由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八年内地改革开放为止的三十多年间，香港扮演了重要的文化桥梁的角色。这里说的“铁幕”，在实际意义上，包括台湾在文化思想领域上，对“五四”运动以来的大陆文化特别是文学作品也是采取闭关政策。后者在“动员勘乱时期临时条款”下，把来自对岸的文化及至香港文化也视作洪水猛兽，严禁入口。

　　香港在两岸之间实际上起了纽带的作用。在那个年代，有不少香港人回内地探亲，把台湾的文化与西方文化迂回地传达到内地；相反，也把内地的文化信息，特别是“五四”以迄的新文学作品，如鲁迅、冰心、巴金、钱锺书、卞之琳等等台湾违禁的作品，从香港悄悄地捎到台湾。这种情况，一直到台湾于一九九一年解除“动员勘乱时期临时条款”为止。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台湾的柏杨先生曾委托我代组织“当代中国大陆文学系列”，作者包括贾平凹、韩少功、莫言、王安忆等，他们是当代大陆新锐作家首次登陆宝岛。这些稿件由我在内地组织，全部通过香港中转的，因那个时候，两地仍未通函，柏杨出版这套书也是有政治风险的，当时台湾的“动员勘乱时期临时条款”仍未解除，这是两岸捷足先登文学出版方面的突破。

　　金庸创办的文化长青树《明报月刊》

　　一九九一年我开始接手主编《明报月刊》，也拨出约四分之一版面刊登海内外文学作品，如十方小品、文学评论、文学活动信息。《明报月刊》是金庸于一九六六年创办的，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金庸希望借此传承中华文化的薪火，到今天已有五十七年历史，是海内现存历史最悠久的文化杂志。《明报月刊》几乎是针对海内外文化人开放的园地，作者名家如云。

　　国际文化交流的枢纽

　　长期以来，内地与台湾、西方交往并没有直接通航交通工具，香港为其中转站。

　　一九八六年，由内地出访美国的第一个作家代表团，是由当时中国作协冯牧带队的，其成员包括张洁、蒋子龙、冯强等等，就是经过香港辗转飞美国的；还包括后来当中国作协主席铁凝等作家代表团赴台湾访问，由于两岸仍未通航，来回台湾也是经过香港，他们经香港都是安排由香港三联书店负责、由我具体接待的。

　　一九七九年，在美国中西部的爱荷华大学举办的“中国周末”（由聂华苓、保罗．安格尔主办），哄动中外，海峡两岸作家因政治原因隔离三十年后、在这里第一次相聚，与会的内地作家萧乾、毕朔望来回路程，也是经过香港转赴美国和返北京的。其后艾青、王蒙、丁玲、吴祖光等赴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都是以香港为中途站的，也是由我出面接待的。两岸未开放三通，还没有直航航班时，两岸的作家和文化人交流也是通过香港这一枢纽。

　　率先整理文库

　　内地刚开放，百废待兴，新时期的文学异军突起，蓬勃一时。但是对于整理古代、近代、现代的文学工作，却少人问津，有见及此，利用内地丰富的作者资源和香港的出版制作上的优势，香港在这方面可以说起过主导作用。

　　内地两本最具规模的大型艺术画册王世襄著的《明式家具珍赏》和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上世纪八十年代分别由香港三联书店及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

　　我从一九八○年到一九九一年，负责香港三联书店编辑部，参与策划编辑共有十五套文库，其中，一九八○年我们曾与广州花城出版社合作出版《沈从文文集》和《郁达夫文集》，开香港与内地合作出版的先河。当年，我原有一个大胆设想，拟出版一套《世界华文文学大观》。

　　我们先后与内地出版社合作出版了《历代诗人选》、《历代散文选》、《现代中国作家丛书》等。我们原来的计划是想把现代中国作家扩展到当代中国作家，加上已出版的《香港文丛》、《台湾文丛》、《海外文丛》汇合为《世界华文文学大观》。后来我因转任《明报月刊》主编，离开了三联书店，这项计划被搁置了。不管怎样，香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以迄，肩负着中外、两岸文学交流的使命和桥梁，她的地位和重要性是没有人可以取替。后来我主持明报出版社，还策划了《二○○○年文库——当代中国文库精读》、《世界当代华文文学精读文库》。

　　华文文学交汇之地

　　香港也是华文文学的交汇之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为了躲避战火及拘捕，不少进步艺术家、作家南来避居香港，或移居香港。如萧红、端木蕻良、戴望舒、许地山、徐訏、张爱玲等，南来作家其中还包括了金庸、刘以鬯、叶灵凤、曹聚仁等。

　　此外，海外、台湾作家经常在香港讲学、参加文学活动不乏其人。鲁迅一生中曾三度到香港，他著名的讲题：《无声的中国》和《老调子已经唱完》，就是在香港女青年会讲演的。

　　有见及此，大约在一九九一年，在曾敏之、刘以鬯及本人的倡议下，曾发起在香港成立“世界华文文学联会”，并在香港举办了成立的筹备会议，当年的中文大学校长、后来获诺贝尔物理奖的高锟，曾亲自在筹备会议上致辞，认为在香港组织“世界华文文学联会”是适时和具深远意义的。

　　可惜“联会”因资金问题，迟迟未能成立，直到二○○六年十二月，才在各方面的努力下，正式在香港成立。世界华文文学联会立足香港，面向世界，整合了海外三十多家文学社团，是目前最具影响力的国际华文文学社团。在翌年即二○○七年，我们还出版了大型文学杂志《文综》季刊，目前已出版了六十四期。

　　文化大湾区的展望

　　香港文学无疑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自一九九七年回归祖国后，在“一国两制”模式下，言论、出版、信仰还是相对自由和开放的，这使她可以兼容并包，也可以保有她文化桥梁和文化窗口的作用。

　　诗人艾青曾说过：“华文文学不但有悠久的历史，而且有非常丰富的传统。华语是一个表现力极强的语种。华文文学可以和世界最优美的文学媲美。”他又说：“文化像水，像空气，是会流动的；文化在交流中产生影响。只要善于吸收，善于借鉴，就会发扬光大。”

　　“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是以经济发端的。文化是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文学是文化的精灵。正如鲁迅先生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所以今天提出文化大湾区的建设具有划时代意义！

　　然而，作为大湾区的国际文化交流枢纽的香港，过去以迄，大多数文化活动大都在民间进行，政府并没有给予额外的资源和加以推动。我们香港作家联会牵头，于十八年前要求在西九文化区建立“香港文学馆”，这个建议一直没被采纳，目下北京有规模宏大的现代文学馆，上海、广州都兴建文学馆，澳门文学馆也建立了，独香港阙如。

　　本人去年四月曾亲自写信给当时的候任行政长官李家超，重提建设香港文学馆，终于获得新一届政府的正面回应，这是令人鼓舞的事。新一届香港特区政府成立香港文化体育及旅游局，大大增加对香港文化的支持力度，这是香港文化界喜见乐闻的事。

　　毋庸置疑，香港既是岭南文化的组成部分，又是中西方文化交流桥梁。目下国家赋予香港作为中西文化艺术交流中心的重大历史使命，刻意加强香港在世界的文化艺术的地位，对香港文化艺术界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国家主席习近平6月1日参观中国国家版本馆中央总馆时强调，国家版本馆的主要任务就是收藏，要以收藏为主业，加强历史典籍版本的收集，分级分类保护好。同时，要加强对收藏的研究，以便更好的做好典籍版本收藏工作。习主席的指示将是我们倡建香港文学馆的努力方向和主要功能。

　　与此同时，六月二日，习近平主席在北京出席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强调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因此，建构人文大湾区是刻不容缓的！

　　二○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由暨南大学一国两制基本法研究院与香港紫荆杂志、联合出版集团举办了“大湾区文化融合与港澳融入论坛”，原中央政府驻香港联络办副主任杨健认为粤港澳三地文脉相亲、文明相连、历史文化一脉相承，为三地的融合创造了条件；在此之前，二○一九年在广州成立“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联盟”，出版了《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期刊。

　　与此同时，我们于二○二二年通过香港艺术发展局赞助，筹划了由香港作家联会主办，粤港澳大湾区三十二个文化社团、单位协办（包括大湾区作家协会、传媒、大学等）的“创建‘文化大湾区’计划”，开辟了“明月湾区”文学园地及举办“大湾区文学征文奖”，开创了整合大湾区文化的先例，意义深远，影响极大。可惜香港艺发局只赞助一年，我们正努力争取继续办下去。

　　以上这些对粤港澳文化大湾区建设的努力，将有助于推动大湾区文化的发展和繁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大湾区人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我相信通过这次建设人文湾区的高峰论坛，将有利于香港融合在大湾区文化的广阔港湾，加强香港作为大湾区文化港口地位和文化桥梁的交流作用，使这颗具有丰富的东西文化涵养的东方之珠越益璀璨明艳！

　　（本文为作者在“建设人文湾区：多元、融合、共生、发展”高峰论坛的发言，有删减）

　　香港艺术发展局文委会顾问、香港作家联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香港会员分会会长、《明报月刊》总编辑兼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