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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医之道在“无我”——周凤梧从坐堂郎中到中医脊梁

2025-07-27 12:14:36大公网 作者:厉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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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国历代名老中医,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医德高尚、医风高洁,口碑甚佳,常有百姓自发为他们送匾、树碑、建医圣祠、修药王庙等,以表达崇敬和感激之情。

  2025年2月14日清晨,初春的齐鲁大地阳光明媚,气温明显回升,我开启了探寻中医药大师周凤梧人生轨迹的行程。汽车拐进山东中医药大学的大门,迎面高耸着神医、中国传统医学鼻祖扁鹊的汉白玉雕像,远处图书馆上方“厚德怀仁、博学笃行”的红色校训格外醒目。步入这积淀与传承中医药文化的校园,让我立刻产生敬畏感与庄严感,仿佛这座座高楼都是稳踏大地的中医大师,这校园两侧的法桐、银杏都是恭敬谦卑、孜孜以求的中医学子。“周凤梧报告文学采写会”上,参会人员虔诚回忆和理性总结与周凤梧先生相处的点滴,介绍了他在师道传承、学术研究、教书育人等方面的感人事迹。近中午时分,我们一行四人陪同周凤梧先生的学生、第一学术传承人、中医学院方剂教研室原主任刘持年教授,以及周凤梧传承人、家人等来到校园东北侧中兴湖畔的“十老园”凭吊周凤梧。我们在他的大理石雕像前,献上鲜花,然后站成一排,郑重三鞠躬。这尊闪耀中医历史文化价值的雕塑“沉默不语”,暖意融融的春风从我们面颊飘过,阳光跳动在我们的额头和衣领上,我心头涌动起一种庄严与感动、敬佩与追思交织的复杂情绪,仿佛历史与现实、当下与未来、心灵与长者正穿越浩渺的时空对话,涌动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蓬勃力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曰:“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相,心空无一物……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我”是一种境界。

  庄子《逍遥游》中,鲲鹏“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的意象,象征医者突破“小我”局限,以宇宙胸怀践行医学使命。

  孙思邈《大医精诚》阐述“安神定志,无欲无求”,既体现中医传统价值观,又引发医者和患者对“何为真正大医”的深度思考。

  “中医是活人的学问,容不得半点私心”,周凤梧这句平实的名言,是他的人生信条、从医经验,也是成功的奥秘。

  大道至简,大象无形。周凤梧一生从医、著书、执教、参与公益,始终以中医事业为生命根基,以患者和中医传承创新为精神内核,把个人生活、生命、发展融入了神圣的中医药事业,超越小我,心怀大我,理想信念超越个人和家庭荣辱得失,智慧才华超越自我成长局限,创造出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前辈和后人的光辉业绩,彰显出“大医之道在‘无我’”的高尚境界与情怀,实现了自身从家族荣耀到民族骄傲的历史转变。这既是一位方剂学家的“生命药方”,也是一位人民公认的大师级人物的灵魂所在。

  2025年4月14日,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医大师,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家中医体质与治未病研究院院长王琦先生到山东中医院大学参加“哲学社会科学高质量发展暨中医药文化与中华文明传承创新研讨会”,发表“中医药文化面临的三个问题”的主旨演讲。

  头天晚上他刚落脚济南,我很有幸就在山东中医院大学315接待室拜访了王琦院士。他四方脸,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每条皱纹里好像都蓄存着望闻问切的经验,周身透着悬壶济世的精气神。虽然时候不早了,王崎院士还是先把我写周凤梧先生2万字的文章翻阅了一遍,才谈自己的看法,这种高度负责的精神和严谨治学的态度立刻感动了我。

  聊起对周凤梧先生的印象,他充满感情:“周老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我们的老师辈。四十多年前我去王羲之的故里临沂讲课,周老知道我路过济南,他把我请到他家里吃饭,还送我一张他手画的‘翠竹临风。’

  周凤梧先生他是中医方剂大家,著有《实用方剂学》《中药方剂学》等,其中《实用方剂学》被学界评论为集学术性、实用性、创新性于一体的权威性著作,奠定了他在中医方剂学中的地位。

  周凤梧先生方剂学思想主张“理明、法合、方对、药当”,并强调临床用药少而精,提倡用“小方”,并与我共同署名在1978年第四期《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上发表《谈组方法度及加强小方研究应用意义》一文,引起强烈反响。老一辈中医人的精神、情怀和医术,我们应当继续传承和弘扬。”

  原计划访谈不超过30分钟,不知不觉超了时。当我陪学校领导把王崎院士送上回宾馆的车,此时一轮皓月当空,月光如一股山泉潺潺流进心田,连呼吸都格外通透,神清气爽。

  立志师承中医

  周凤梧祖籍浙江萧山,系国内著名中医方药学家、临床家、教育家。1912年12月19日,山东省临邑县城东街东南侧的一座四合院里,传来了男婴清脆的啼哭声,不仅给周氏中医世家带来了希望,也给众乡亲带来了健康的曙光。这个婴儿就是周凤梧,他的曾祖父、祖父和伯父都是当地的名医。正巧这一年,山东医药研究会成立,这是全国最早的四个省份之一。

  中医药学是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和中华文化璀璨夺目的瑰宝,蕴含着中华民族对健康福祉的向往与追寻,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早在战国中晚期,就形成了古典医学著作《黄帝内经》。历代还出现过扁鹊、华佗、张仲景、李时珍等医药学专家。晚清开始,民族危机日益加深,列强的坚船利炮碾压中华大地,也晃摇着中医根基。“睁眼看世界”的启蒙思潮,又产生了仰慕西方自然科学和政治体制的心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反动政府崇洋媚外,忽视传统,千方百计排斥和摧残祖国医学,甚至想消灭中医。早在1914年北洋军阀时期,反动政府“废止旧医”,遭到中医药界的强烈反对。民众悬挂出“提倡中医以防文化侵略”“提倡中药以防经济侵略”“取缔中医药就是致病民于死命”等标语。后来的国民党反动政府同样阻碍中医药发展。

  德州地处交通要道,黄河、大运河在此交汇,有重视中医的优良传统,中医名家众多,周凤梧出身于久负盛名的中医世家,骨子里喜爱中医。由于伯父去世,周氏中医断了线,加之家境无力继续读书,16岁的周凤梧从县立第一高等学校毕业,毅然决然师从伯父的弟子、表兄张文奇学医,开启了学医从医的艰难征程。

  这段坎坷岁月,奠定了周凤梧坚实的中医理论基础。他以自学为主,把问题集中起来,晚上请表兄集中答疑释难。他虽然也有过踯躅与彷徨,当看到患者焦灼无奈的目光,便油然而生责任感,义无反顾,刻苦钻研,博览群书,坚信技多不压身。他用四年多时间,把《内经知要》等诸多中医经典自学了一遍,还背诵了《药性总赋》《汤头歌诀》等等。望、闻、问、切是中医诊断疾病的基本方法,切脉是中医四诊之一,是必修课,必须学好。脉的书很多,脉的名称也很多,不容易记忆。他就边学、边思、边悟,认为记住浮、沉、迟、数、虚、实、滑、濇,再加上芤、促、结、代,一共十二种也就够了。用这些脉可以配出好多样子来,譬如“实”加上“浮”就是“洪”脉,“沉”加上“实”就是“牢”脉。学辨脉,单看书没有用,必须多诊脉、多体验。有了理论功底之后,他总是跃跃欲试,想尽快把医理验证于临床,在实践中总结提高。

  决定一个人一生及其命运的,往往就在一个瞬间,一次选择。1937年10月德州市临邑县城被日寇占领,半城毁于战火,日寇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惨重,许多中医师被迫逃亡或转行,大量平民流离失所。周凤梧的家在县衙的东南侧,他亲眼看见了日寇的暴行。25岁的他头脑清醒,意识到没有安定的社会环境,中医事业无立锥之地。他虽然还没结婚成家,就带着父母投奔了在济南广胜街居住的姐姐家。为了糊口,他一边以卖画为生,一边夜以继日地继续苦苦攻读中医经典。1941年,他经过济南市中医考试、获得开业执照,先后在济南院前和大观园北永安总、分堂坐堂挂牌行医,开始了悬壶济世的实践。为昭示师承祖宗的信念、志向和自信,专门请人刻了一枚“四世医家”的印章。

  周凤梧成为坐堂郎中后,接触的患者越多,越觉得自己知陋识浅,顿生出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压力感。他更是如饥似渴地在药店柜台上检阅本市各医家的处方,取长补短,牢记于心。他认为,医者不知药者如盲人执烛一般。晚上,他根据诊疗中遇到的问题,再反过来集中攻读和查阅临床的各科医著,对照思索,及时记录下心得。“理、法、方、药”是一体的,只有知药、识药,用药才能精准。诊余,他向药店药工学习辨认中草药和熟悉膏丹丸散的制作,眼看色相,鼻闻、口尝其味,关注药材形状、产地、采收时节与方法及疗效等,很快熟认了300多种中药,掌握了牛黄、羚羊角等多种名贵中药材的鉴别要点,还学会了膏丹丸散的制备方法。

  “你别动手,你的手得留着把脉,你的手能救人。” 周凤梧在家,每次要帮着妻子干家务活时,妻子总是用这样的语气坚定地阻拦。周凤梧无奈地笑笑,心里却是温暖与感激。

  出身书香之家的妻子王淑范毕业于济南女子中学,知书达理,自愿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全身心地支持和照顾丈夫从医。为保持周凤梧手指把脉的敏感度和感知力,防止末梢神经钝化,她尽可能避免丈夫的手碰触过热、过冷或尖锐的物体,自己承担起柴米油盐等家务,因而周凤梧的手细腻、绵软,妻子的手却粗糙有力。应当说,新式女性王淑范的“围裙”,旧式郎中周凤梧的“白大褂”,成为患者的一道“安全阀”。

  1949年,伴随礼炮声和人民的欢笑声,新中国隆重诞生。周凤梧热血沸腾,立刻响应政府号召,成立济南市医务进修学校暨济南市中医学会;1951年创立济南市第一中西医联合诊所,任所长,亲自遴选技术高明、学验俱佳的中西医药人员30余人参与。由于服务热情周到,疗效显著,不久发展了6个门诊分所,职工达到了300多人。

  “对待中医的问题,实际上是关系四万万七千万农民的疾病医疗问题”,伟人的告诫和艰难苦涩的现实,更激活了周凤梧深埋心头那颗渴望用中医化解百姓伤痛的种子。周凤梧从医始终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凡有疾求救者,不问贫富贵贱,无论工人、农民、车夫、贩卒、走艺、优伶、巨贾、显宦,一律热情相待,细心诊治,先救命后治病,或汤剂,或丸散,或膏滋,想尽办法解除患者的痛苦,回归健康生活。

  周凤梧熟悟岐黄经旨源流,是经历过我国近现代中医史的那一代中医药学家的优秀代表之一。他横跨旧中国、新中国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变革,敢于接受新思想、新见解、新技术,反对固步自封,善于博采众长,成为弘扬、传承和发展中医事业的楷模,挺起令患者踏实可靠的脊梁。他的名字响当当,在当地无人不知,无数患者抻出“大拇指”夸赞。

  临床无我

  有朋友赠周凤梧一生写照的条幅,上书:“钢笔是武器,阵地是处方,三个指头探明病魔来路,一双慧眼望穿罹患迷障”。

  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医药学得到党和国家的重视,站起来的中国人把中医当成健康“保护神”。周凤梧感受到莫大鼓舞和激励,便放弃个人正常繁忙的门诊业务和可观的收入,毅然响应政府号召创办济南市第一联合诊所,筹备组建起济南市中医学会。

  1956年周凤梧参加山东中医研究班学习,毕业后直接留任教员。1958年8月,调入山东中医学院(现山东中医药大学),先后担任中医内科主任、中医内科教研室主任、中药方剂教研室主任等职。辛苦耕耘在中医药这片沃土之上,成为该校的重要奠基人之一。

  中医作为一门实用科学,几千年来代代相传、延绵不绝,为中华民族繁衍昌盛作出了巨大贡献,师徒传承、师傅带徒弟是主要传播方式。通过师承学习方式可以让弟子及早接触中医经典、民间验方和切脉、针灸等实际技能。周凤梧能够从传统师承体系中脱颖而出,得益于他先进的思想和独特的学习技巧与方法。大家公认周凤梧长于内、妇、小儿、方药诸科,不仅擅治内科杂症,而且对温病亦有一定研究,尤长于治疗湿温、暑温、痧胀等时令病。

  “守正为本,创新为用”。周凤梧说“做名医容易,做明白医生难”,他自己娴熟运用中医药学中蕴含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阴阳平衡、调和致中”“三因制宜、辨证论治、治未病”等治疗和养生理念,对天地有敬爱之情,对苍生有悲悯之情,对患者有仁爱之情,既坚守中医药传统精髓,主动适应变化创新求变, 努力“会中医,懂中医,讲中医,用中医”,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弘扬中医。他坐堂行医时,已名噪泉城,患者络绎不绝。

  中医临床中,有的医生开方大而杂,忽略法度;用药多而重,有欠精纯。本来几味药可治好病,也要开上十多味药,尤其在剂量上超过了一般用量。有患者说:“宁喝十碗治病药,不喝一锅杂烩汤”这种大杂药方,既延误疗效、影响中医声誉,又造成药物和医疗资金浪费。周凤梧认为诗词有格律、组方也有法度,应遵守治疗疾病的法则和从众多方剂中总结出的治疗规律。如遇复杂证候,东加一味、西添一味,垒床架屋,很可能导致“精工不解读,妄意施用,相以活人,反而害人”之咎。

  周老高度评价和推介赤脚医生和医务人员运用小方、单方在防病治病中发挥的积极作用。如“早期肠痈不开刀,敷上大蒜和芒硝”;“蛇咬不花钱,快敷半边莲,血崩和白带,红糖加飞廉……。"这些民间广为流传的治病歌诀,就是生动的说明。如果我们对来自广大群众中的简便有效的小方、单方,不信不用,只热衷于大方,一张处方,动辄几元几角,势必影响合作医疗的巩固和发展。

  周老身体力行,临证擅用小方是其特长,但也不排斥疗效好、药味多的大方,所以他提出:“少而精专是为方也,多而不杂亦是为方也。”他倡导博采众长,善于向前辈和群众学习,研究应用药味少、用药精的“小方”“小方微量,药虽精轻,对症用之,四两可拨千斤”。

  1967年的冬天济南格外冷,永胜街青石板缝里结了薄冰。中医药店门前的积雪被踩得泥泞,透过玻璃橱窗隐约可看见柜台捆绑而成的药束。店内弥漫着药香,周凤梧正在为一位老太太把脉,店内气氛安宁祥和。

  “咣当——”,伴随门轴发出的刺耳呻吟,只见一位穿着灰布棉袄的妇女撞进来,散乱的头发有一缕搭在额前。她直接扑向药柜,拍得药柜“啪啪”响,并把药柜上备用的药罐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正在碾药的伙计慌忙后退。此时竹门帘掀开,周凤梧握着半卷《金匮要略》踱步而出,长衫的下摆还沾着几片艾草的碎屑。

  “大妹子,息怒,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他摘下老花镜,目光扫过女人手背上的青筋,“看看您这双手,这怕是要长冻疮了?”

  这女人怔了怔,突然蹲下,双手捂着脸,指缝里冒出呜咽的哭声:“我让医生害残了,害残了!”

  周凤梧慢慢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掰开她冰凉的手指,“来,我看看是谁害的!”,顺手号起脉来……患者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

  原来该女同志是47岁的街道干部,因情绪刺激,触动肝气,郁忿不解,致精神失常,或哭或笑,不饥不食,甚则砸锅摔碗,谩骂不休,有时躁动不安,外出乱跑。经某院给予安眠镇静药,屡投不应。于是转诊于中医,周凤梧详细问及病情,诊者尚能自诉,语言清晰,唯流泪满面,不能自制,月经延迟,似将绝经。按六脉沉涩,舌苔薄白,推之病情,属绝经前后诸症之脏躁病,爰拟甘麦大枣加味与之。

  这剂药方:北小麦30克,炙甘草9克,红大枣6枚(擘),茯苓9克,生杭芍12克,麦冬9克,白薇9克,竹茹9克,橘叶9克,水煎二次分服。连用六剂,诸症减轻,知饥进食。复诊时以药中病机,效不更方,嘱原方继服,又进二十剂,精神恢复正常。数年再随访未犯。

  周凤梧认为,脏躁症是有情志不遂,心气不足,肝气不和所致。遵《内经》“肝若急,急食甘以缓之”“心病者,宜食麦”之旨,用甘麦大枣汤和中缓急,养心安神,药虽平淡,对此类病证却有特殊妙用。盖本病虽属虚证,不宜大补,虽有虚火,不宜苦降。唯有甘草以甘平柔润;用小麦以养心气;用大枣以补虚润燥,才能得到养心安神的目的。方中的加味,俱系养阴生津,开郁豁痰之品,药中病机,宜乎响应如桴鼓。

  “治病取效,何分中西”。西医善用微观靶点精准干预,中医长于系统调控恢复常态。周凤梧认为中医、西医各有其长,提倡“执中融西”,强调“治病取效,何分中西”。应坚持“药以病定,药以人定,药以药定”原则,重点应放在解除病人痛苦和疗效上。事实上,中医治病的效果不比西医差,西医注重“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但有时中医讲不清道理和科学依据,所以有人瞧不起中医。如果病人垂危,是愿意明白其所以然而死去?还是宁肯暂不知所以然而想法活下来呢?正如孙中山在《建国方略》的“心理建设”中,以饮食为例证明不知亦能行。很少有人彻底了解饮食入腹后的详细消化过程,以及哪些食物具体有哪些营养,但人们还是每天要进食的。

  周凤梧提出既要明确中医的优势,也要知晓中医的不足,强调学好、用好经典,是执中守正的根基; 精于方、炼于药,是中医临床医生的基本功。要坚定中医自信,跟书学、跟人学、跟病学,病人认可、同行认可、西医认可,这是实现“执中融西”的正确方法和路径。

  1953年秋天,济南发生了流行性乙型脑炎,他们自制的紫雪丹、安宫牛黄散、清热镇痉散等,供市各传染病房抢救使用,疗效很好,与其他疗法配合,竟无一例死亡,是一次“辨证施治”“立方遣药”的新实践。中医只要对症下药,同时有很快的疗效。1955年9月2日, 在卫生部不平常的扩大部务会议上,中西医学专家宣布:对人们生活威胁很大的流行性“乙型”脑炎发现了中医治疗的效果极高,治疗率达90%以上。这是党和人民政府号召重视祖国医学遗产的重大收获之一。丰富多彩的祖国医学显示了它不但能够治好顽固的慢性病,而且也能够控制烈性传染病、发挥抢救垂危生命的威力,发出了它将丰富医学宝藏的光芒。

  济南市南关有条三合街。周凤梧家临街而居。据老街坊回忆,他家很讲究,黑漆大门,门框红漆嵌边,门槛下青石磨砺得光亮。房子青砖白墙,院内一棵梧桐树,遮天蔽日,若干枝叶探出墙来,夕阳西下时,有斑驳疏影映于白墙上。周枫梧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鼻正口方,面色红润丰腴,常穿一身深蓝色尼子布中山装,衣帽端正,一看就是学问人。在巷里往来,走路极慢,头微低,心无旁骛。他家大门经常响个不停,不是串门,而是看病。街坊邻居谁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来找他,他坐诊回到家,就有众乡亲围过来。因为到他家里看病,方便、踏实,还省了诊疗费。有户邻居老于家靠修钟表为生,家里十个孩子,生活拮据。家人身体有恙,大都是周凤梧登门应诊,有时还让女儿带上咸菜、花生米等生活用品接济他家的生活。周凤梧到他家时,老于就喊:“老大快搬凳子,老二快倒茶,老三、老四、老五……快来鞠躬。”

  “执中融西,自成一家”。周凤梧说,对任何方药都不能只看它好的一面,而忽视它的另一面。吃饭本可充饥,但过量就会损伤肠胃,更何况用药,用之不当,也是伤正。治病好比开锁,片钥本可开启,如必以锤击之,则门锁俱毁矣。中西医就像钢铁,如果硬捏、捏不到一起,如果优势叠加、互补融合就是“合金”。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医疗条件比较差,周凤梧就带领制药部的青年医药人员自制成药,以解患者病痛之急。他们自制的雄鸡化骨膏、杏仁止咳糖浆等远销我国东北。周凤梧在治疗泌尿系统结石时,既用中药方剂(如金钱草、海金沙等清热利湿药)促进排石,又参考西医影像学检查明确结石的位置和大小,提高治疗效果。

  周凤梧坚持传统与现代结合,不排斥现代检测手段,提倡因时因地因人治疗。在大办农村合作医疗时,他提倡“一根针一把草”,推崇中医中药,普及针灸疗法,用针灸治疗聋哑,收到了明显效果。新中国成立前,集市上常有乞丐持刀要钱,如果不给就在自己头上划一刀,鲜血直流。不给钱,不离开。要到钱后,自己在伤口上涂点药粉,既止血,又止痛,还可防感染。周凤梧用数吊钱买下了这个方子,原来就是枣树皮3钱,略炒,当归1钱,共同研细粉备用。经临床验证,果然有奇效。

  为了让更多患者减轻病痛的折磨,受惠于传统中医的方药,周老打破方药不外传的规训,依然将小儿消食片、补肾宁片两个药的处方无偿捐献给国家。小儿消食片由原济南中药厂(现山东宏济堂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研制,已成为中国名牌产品,被列入国家中药保护品种。

  1983年秋的一天,菏泽生化制药厂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周凤梧站在实验台前,手里捏着一片刚刚压制好的“补肾宁片”,眉头紧锁。这是他带领团队历时几年研制的成果,可临床试验的效果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周老师,又有一封患者来信。”助手推门进来,递上了一封信。周凤梧接过信,拆开一看,是一位来自农村的老太太写的。信中说,她的儿子因肾虚常年卧床,吃了“补肾宁片”后,竟能下地干活了。周凤梧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一位老农带着儿子来求医。那孩子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连走路都困难。老农跪在地上,哭着说:“周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子,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

  那一刻,周凤梧下定决心,要研制一种既能补肾,又便于服用的新药。他翻阅了无数古籍,试验了上百种配方,终于确定了“补肾宁片”的组方:熟地黄、山茱萸、山药……每一味药,都经过精心挑选与配伍。

  可临床试验初期,效果并不理想。有的患者反映药效太慢,有的则说口感太苦。周凤梧没有放弃,他带着团队一次次调整工艺,甚至亲自试药。

  在1984年秋,“补肾宁片”通过了专家鉴定。消息传开后,患者来信如雪片般飞来。有人感谢“补肾宁片”治好了多年的腰膝酸软,有人称赞它让自己重拾生活的信心。周凤梧团队把这些赞扬信一封封收好,累计一千八百多封。

  1984年10月14日,《大众日报》发了一则消息:“补肾宁片”给患者带来福音。据报道:这是由山东中医学院周凤梧团队和菏泽生化制药厂(现山东希力药业有限公司)共同研制成功的新药。本品组方严谨、工艺合理、质量可靠,加工精细、剂型小巧、便于服用。补肾温阳、益气固本等功效甚好。

  改革开放初期,一些中药厂效益不好,常有人跑来找周凤梧:“请您给个药方,救救我们厂吧?”他总是慷慨应允。他创制的“小儿消食片”用于改善小儿偏食、厌食和食欲不振有非常好的效果。现此药已经成为中国的名牌产品,被列入国家中药保护品种。

  “传方要传心,医病也医心”。周凤梧行医理纯熟,通谙药性,好多沉疴难病,他手到病除。除用高超医术治疗患者的身体疾病,还注意通过心理疏导、情感关怀和文化熏陶,帮助患者恢复身心健康。他尤其喜欢药味少、用药精的小方,用药轻灵,却有奇效。“以救人为宗旨,以法统方,方以法立,才能丝丝入扣,得以精纯。”怪不得许多人说:“周凤梧的医道神奇。”

  那是一九四五年二月,济南城外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崔大娘蜷缩在炕头上,望着自己浮肿的双腿,心里一阵阵发紧。她的腿,像灌了水的皮囊,手指一按,就是一个深深的坑,半天也弹不回来。

  “这病,怕是没救了。”她叹了口气,想起前些日子,又喝药,又扎针,钱花也不少,可腿肿没见消。

  那天,周凤梧路过此村听说了这事。他就来到了崔大娘家,蹲在炕边,仔细看了看崔大娘的腿,又摸了摸她的脉,眉头皱得紧紧的。“大娘,您这病,怕是饿出来的吧?”

  崔大娘一愣,眼泪差点掉下来。是啊,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饭都吃不饱,哪还顾得上营养?周大夫沉吟片刻,突然说:“我有个土方,您试试吧?”

  第二天,崔大娘的儿子从河里捞来一条活鲫鱼。按照周大夫教的办法:剖开鱼腹,塞进砂仁末,用线扎紧,再裹上黄泥,放在火上烤。泥干了,鱼也熟了,剥开泥壳,鱼肉香喷喷的,连鳞都掉了。

  崔大娘吃下第一条鱼,当天晚上,小便就多了起来。她心里一喜,赶紧让儿子又去捞鱼。就这样,一天一条,连吃了二十多天,腿上的肿竟慢慢消了。

  一个月后,崔大娘能下地走路了。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周大夫的诊所,手里还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周大夫,这鱼,请您尝尝。”

  周大夫接过鱼,看了看,又还给她。“大娘,这鱼,您留着补身子吧。您的病好了,就是给我的谢礼呀。”

  世界上有一种药,叫“仁心”;有一种方,叫“济世”。周凤梧所作所为,正是那味最好的药,那张最灵的方。

  学术无我

  “凤鸣岐黄梧荫深,羽写方书心作灯”。

  2016年10月,教育部对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正式认证,认证专家浙江中医药大学来平凡教授在校考察其间专门到中药学教研室,因为那里曾经是周凤梧先生工作的地方。他走到周老当年用过的办公桌时,从上到下轻轻地抚摸了一遍,“这里有名家的仙气。”他深情地说:我们当年上学时就崇拜周凤梧先生,我们所用教材也是周老的《中药方剂学》。

  我国医药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独具特色,是世界瑰宝。从西周到战国,我国医学伴随工农业发展和商业发达逐步形成科学体系。秦时“焚书坑儒”“所不去者,医药、卜巫、种树之书”,祖国医学在连绵战事和社会动荡中艰难生存,经历宋金元这个黄金时代,明清时学术思想活跃,著医增多。自鸦片战争后,西医学术随着帝国主义逐渐输入,于是中西医之间,各立门户,分庭抗礼,曾形成双峰对峙的局面。周凤梧亲身经历过中医被边缘化的时期,他认为只有建立中医理论体系,提升中医的学术地位,才能树立中医的主体性和自信,避免在学术碰撞中的自我矮化和迷失。

  从“口传心授”到构建现代传承体系。自古以来,中医靠“口传心授”师承。新中国成立初期,各地积极响应国家“中西医结合”政策,开始设计课程体系,促进中医与现代医学对话,中医教育逐步由单一封闭性传承迈上构建基础理论的现代教育方式和临床“跟师实习”相结合的现代复合教育体系。1956年,我国中医学院逐步成立,这是中医药教育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面临教材、师资、基础设施等诸多困难,山东中医学院引进周凤梧等名老中医承担教学、教材编撰等任务,为我国中医理论教育制度构建,以传承医病方法为主的师承方式向传授实践理念为主的现代学历教育转化,推动中医传承的现代化转型,高耸起中医的脊梁骨。为“以院校育才深其基,以师承精研传其神”,做出了一定贡献。

  伴随中医理论体系的不断建立,周凤梧又提出“中医不是玄学,也不是高谈空理的哲学,是实用科学,要防止‘会考试不会看病’”。他以清醒的头脑和共情的态度对待患者,注重临床实效,反对华而不实,容不得半点私心;注重开辟进取,继承古人又不泥于古训;反对药物堆砌、以期毕其功于一役的鲁莽战术;反对矜奇立异,故弄玄虚。周凤梧坚信:要成为一位医识渊博、医术精湛而不是“头痛治头、脚痛治脚”的中医医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系统学习经典,某些章节、条文,必须下功夫背诵强记”“有些古典书,掺杂了一些方士的话语,甚至有些荒诞不经之处”,要注意辨别。

  “为医只有知医知病,知人知药,临证才能胸有成竹,药到病除。为医不可只会辨病而不识药,即使处一得之方,亦须合宜之药,疗效方显。”他强调“医药同一理,治病炼于药”。他主张医生不仅要掌握中药药性理论,还应精通中药的品种辨析、炮制方法、药物的用量、用法、禁忌、剂型等内容,临床才能准确选药组方,获得佳效。譬如,色姜黄与片姜黄,本是来源不同、寒温迥异的两味药,却被混为一谈。从《唐本草》到1978年统编《中药学》教材都没有搞清楚二者的区别,为此先生撰写了《色姜黄与片姜黄辨》一文,发表在《山东中医杂志》创刊号上,予以纠正。读后令人有茅塞顿开、泾渭分明之感。

  1978年年底,伴随我国改革开放的东风,山东中医学会学术经验交流会在山东省济南召开。周凤梧作为重要的会议筹备人,忙得不亦乐乎。这次会议与会代表近300人,收到论文683篇,会议交流381篇,修订《山东中医学会章程(草案)》,恢复补充第一届理事会成员。经过民主选举,当时山东中医界的精英和杰出代表组成了理事会。向克任理事长,张奇文、周凤梧、李乐园、陆永昌、林长春、张国屏、吕同杰、田文、张汉民任副理事长。这是在全国最早召开如此隆重经验交流会的省份,也奠定了山东中医在全国的地位和影响。

  从“先中后西”到开放互学。当时精通西医的教师稀缺,而老中医多擅长经典教学。因而他曾建议学校将重心从中医药创新制剂转变为对中医药理论的探寻与挖掘,牢牢抓住了中医事业的薄弱点和根本;在课程设计上,主张“先中后西”,不但要学中医经典,还要学外语,树立开放互学的思维方式。

  《黄帝内经素问白话解》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内经素问》中古奥难解的原文加以解释,是一部学习中医的必读书。自《神农本草经》问世之后,历代本草著者颇不乏人。周凤梧经潜心研读、比对概括,把自己的心得收获和学子们分享。他指出:《本草备要》这本书不仅所选者为临床常用药物,而且删掉了历代本草著作中荒诞不经的东西。现在出版的《中药学》,是按药物功效分类编写的,较之古本草有很大进步,更接近临床且易于记忆。在学中药的过程中,主要是记熟每味药的性味归经、功效主治、配伍关系、药性对比等。一般掌握三、四百味常用药即已够用。初学时背这么多药是困难的,还须临床时反复温习,始能运用自如。想一劳永逸,是不现实的。

  山东中医药大学继续坚持这种教学理念。中医学专业本科学生在入学后,先学习中医学有关课程,如《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学》,在夯实中医理论基础前提下,陆续学习部分西医基础与临床课程。这种“先中后西”的课程设计,确保学生在深入理解中医的基础上,能够结合现代医学知识,提升临床实践能力。同时,还开设中西医临床医学专业,旨在培养既精通中医又掌握西医知识的中西汇通、复合型人才。这几年,还招收了来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留学生,学校为他们开设了全英文授课的中医课程,也鼓励中国学生与留学生交流,促进中西医文化的互学互鉴。

  从“学问为公”到“留根守魂”。周凤梧呼吁中医教育需兼顾医道、医德与医术,避免“重术轻道”或“重道轻术”的偏颇。他在历任全国中医学会山东分会副理事长期间,积极协助理事长刘惠民等,大到中医工作规划,小到一个学术会议的交流,甚至于中医科学论文的评选,他都要亲自主持。他敢于对中医工作提出个人见解,敢于坚持正确的意见,表现出名老中医人的正直和担当,即使遭人责难,也无怨无悔。“我是四代中医,为中医事业的振兴,我责无旁贷,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晚年坚持著书立说,无私公开毕生经验。七十岁时,他除了教学,指导研究生和主编《山东中医杂志》,还坚持阅读有关书刊,编述论著。他深情地说:“十年浩劫,祖国的中医事业受到了极大摧残,许多医道精深、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或学有专长的中医中药人员,都未能将丰富的经验留传下来,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留根守魂是大事。”于是在院党委支持下,在《山东中医杂志》上开设了《中老名医之路》专栏,发表全国著名中医学者和名老中医的文章,得到全国同行的积极响应,引起强烈反响。全国各地既有通讯请教者,又有寄文稿请求审阅者,还有贸然登门求教者,不管水平高低,他从未因事情繁杂而推辞。

  1979年后,他担负着《山东中医学院学报》《山东中医杂志》《齐鲁中医》的主编工作,他高度负责,举轻若重,对每篇文章必逐字逐句地推敲和修订。对名家教授的稿件十分尊重,对无名作者来稿从不冷落,努力发现人才和长处、亮点予以褒掖。长沙阀门厂、初中文化程度的翻砂工人万方,写了一篇处女作《医史研究三议》,投了几家杂志都被拒之门外,当周凤梧见到此稿后,他对工人写医史并没有鄙视,反而以编者的名义写了按语:“万方同志提出的问题是值得重视的。应当在医史研究和医史教学中清除非历史的观点”“本人可为青年人的模范,本文要给后学以启迪”,刊发在1980年第1期《山东中医学院学报》上。此文引起中医学界的重视,作者万方当年也被调到湖南省湘潭师专中国科技史研究室当上了教师。

  周凤梧强调要求弟子以医德为根基,以医道为指导,以医术为工具。他惜才爱才,对优秀后学的学术著作倾力支持。1989年,他为孙朝宗等主编的《经方方法论》作序,简明扼要,重在传道。“尝闻:玉,隐藏于璞石之中,必有苦于敲凿者方可得之,又必求诸于善琢磨者方可成之为器。这敲凿琢磨之巧,非朝夕粗工可为;学术之道,亦若是也。”

  研究生陈家骅说,“周老是非常勤奋的。1980年春节,我过去给周老师拜年,掀开厚厚的棉帘一看,周老师把眼镜放在一边,正伏案疾书。我轻轻喊了两遍‘周老师’,周老师才抬起头揉了揉疲倦的额头,戴上眼镜,高兴地站起身。老师这种倾心治学、锲而不舍的精神,让我由衷敬佩和感动,是我们的榜样。”

  育人无我

  周凤梧先生学术经验的第一传承人,山东中医药大学原校长、八十八岁的邹积隆教授回忆恩师不仅“精于医而且敏于教”,要求我们把“为医勿忘德、为医勿忘精、医之病、病在不思”,等作为教书育人的神圣职责。先生的嘱咐,后辈学子们铭记于心,并作为、为医、为学,教书育人的格言。恩师从教30多年,认真备好、教好每一堂课,在平凡岗位上书写下非凡的人生传奇。

  传道授业,甘为人梯。1958年8月,山东中医学院建立,周凤梧成为其重要奠基人。开学伊始,教材、师资严重缺乏。周凤梧发挥自身专业特长优势,针对不同层次、不同背景的学生,设计个性化教学方案,真正“以学生为本”。对中医学专业本科学生,他主张将方剂学进行分化教学,分为基础方剂学、实验方剂学和临床方剂学三个部分。对于研究生的培养,根据“面向临床,面向科研,面向未来”的培养目标,他主张研究生的培养应分开层次,硕士生着重学习方剂的配伍方法;留学生、博士生则重点研究方剂的类方。

  那些年,周凤梧承担医史、金匮、内科、妇科、中药、方剂等多门课程的教学任务。虽然任务繁重,但一丝不苟,认真对待每一堂课。他自豪地说:“吾以区区坐堂中医,竟能执教于最高学府,欣慰之至。每当见到学生们满怀信心地奔向祖国四化建设岗位的时候,由衷地感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乐也。’”

  中医药领域的师承传统,是中医药人才成长和学术传承的独特方式,自古是中医人才培养的主要途径。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凤梧老师“德高为师,身正为范”,和学子们“一日为师,终生为友”。他不居功自傲,传授“医病医心”理念,总愿意和学生打成一片,平等友好地相处和传承,助力弟子超越自己,学子们“亲其师,信其道”,更赢得敬佩和尊重。

  周凤梧培养后辈不遗余力,无论是函授还是大学课堂,甚至临终前仍指导学生,体现着“传承高于个体生命”的使命感。弟子李光荣在《杏林风雨录》中回忆:“寒冬腊月,周老师每日骑车30公里到乡间授课,用冻僵的手,给我们示范针灸提插法。”根据省里“抢救中医遗产,培养新生力量”的要求,1956年3月,周凤梧牵头在原齐鲁大学医学院旧址,成立了山东中医进修学校,招收和培养基层中医师,此后又推进山东中医函授教育。他曾要求赤脚医生学员“背诵《中医三字诀》,边学边干,并免费为贫困患者煎药百日”。

  在学子眼里,周凤梧老师上课时总是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黑框眼镜,衣服整洁得体,身姿挺拔,气质儒雅。他随身带着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皮鞋也擦得一尘不染,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令人肃然起敬。

  太树人回忆说:我到山东中医学院读书时,为新同学上第一堂课的是周凤梧教授。周教授讲:要学好中医必须精读经典著作。他生动讲解清代王国维《人间词话》里治学的三个境界,告诉同学们,读书有两种方法:最基本的可以少而精,多在精的方面下功夫;其次是结合实际,学以致用。

  下课铃响过,周老师方才停止讲课,并谦逊地向满堂弟子深深鞠了一躬,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老师离开教室之后,同学们唏嘘一片,称老师引经据典,说道精辟,此乃真学问也。

  有的同学盛赞说:“这老头,一半是人,一半是仙。”

  第二堂课,正式上课之前,周凤梧教授已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学习运用祖国医学九要:明理、识病、辨证、求因、立法、选方、配伍、适量、知变。他要求每位弟子牢记在心,深刻领会。如有不懂、直言不讳。

  点燃心灯,烛照未来。中国医药学是中国人几千年在与自然作斗争、与疾病作斗争的伟大实践中积累总结出来的,是一门博大精深的科学。古人和先辈站在朴素的、唯物辩证的角度去观察人体生命和疾病现象,把这些现象与整个自然界的某些规律联系起来,将长期实践得出的医疗经验不断深化传承,逐步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理论体系和系统性、科学性的中国医药学,这是中华民族的骄傲。著名中医学者和名老中医积累的治学经验,是祖国医药学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周凤梧立足自己的岗位,通过制度创新与躬身实践,为山东乃至全国中医教育体系的重建发挥了重要作用,他自身也成为研究新中国中医教育史的重要实证案例。

  他针对不同层次、不同背景的学生,设计个性化教学方案,真正“以学生为本”。在中医药面临逐步商业化、边缘化、碎片化挑战的大背景下,周凤梧倡导“无私心”医道,为中医传承提供了价值锚点——唯有回归“活人”初心,方能避免学问异化,实现“大医精诚”。他主持编写的《中医函授教材》,将经典理论与临床实践结合,惠及基层医务工作者和普通群众。他手写《中医临证三字诀》,在平阴县等地培养赤脚医生200多名,将中医简效疗法下沉到农村,体现“教育普惠”思想,与当时国家“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高度契合。

  1988届学生结业时,他叮嘱学子们:“你们既然走上了一条圣洁的道路,就要有勇气走到底!要百折不挠,要谨慎小心,要永怀“治病治人”的情怀,去追求‘大医精诚’”。

  他临终前仍指导学生, “传方不如传心”,要以患者而非学术头衔为中心,避免将中医异化为论文指标或商业噱头。

  师道匠心,知行合一。周凤梧强调“医者父母心”,要求学生“视病如亲”,自己通过言传身教、立德树人,将医德与医术融为一体,培养了一批批德才俱佳的中医人才。

  “前方无路,我们就是要踏出一条路来。”周凤悟从事中医临床和教学50多年,倾心治学,勤于著述,先后主编和编著《黄帝内经素问白话解》《中医妇科学》《实用千金方选按》《名老中医之路》等多种中医基础、临床、中药、方剂著作。他晚年整理毕生经验著书立说,公开《中药方剂学》等著作,拒绝将学术成果视为私产。读者朱炳林对多次加印的《名老中医之路》赞不绝口,以《到处逢人说凤梧》为题在《中国中医药报》发文:“……要不是当年周凤梧他们深感抢救名老中医经验刻不容缓,我们也就得不到这份宝贵的医学财富。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成书的3册《名老中医之路》更加光彩照人!周先生他们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我哪能不逢人便说呢?”

  周凤悟坚守中医文化根脉和教书育人的师道成为一种习惯和必然。山东中医药大学原校长高树中说:“周凤梧先生对后学厚爱有加,凡求学上进者都倾尽心血。我出过几书,都是他亲自作的序。我手捧《中医脐疗大全》第一本书稿找周老作序时,心中还很忐忑。没想到周老挺高兴,还说‘中医应当更多更好造福百姓,我向你们青年人学习’,这句鼓励,立刻坚定了我的信心。周老惜才如命、甘为人梯、托举新秀的胸怀,致力于搭建‘老中青’学术梯队的愿望和冲破门户之见、重视临床实效的学术视野,让我很感动。” “青年是时代的希望,看到古老的脐疗法后继有人和此书出版的历史意义,我欣然命笔,为之作序。”

  周凤梧的研究生、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研究员李勇枝说:“周老学术造诣深厚,医术精湛,对中药学、方剂学颇有研究,授课中最大的特点就是将中医药理论与临床实践紧密结合,深入浅出诠释中药的特性和独特作用。老师的言传身教,对我日后走上工作岗位,尤其是将中医药应用于载人航天,建立我国特色航天医学保障技术具有重要影响。周老虽然离开我们28年了,但老师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大家心里。一朝受教诲,终生感念恩师情。”

  心中无我

  “我经过这七八十年才终于看明白,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中医就废了;只有在党的领导关心下,中医事业才能庚续和发展”。这是周凤梧晚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中国医药学是我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灿烂文化,是同疾病作斗争的智慧结晶,也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丰富的宝藏之一,历经坎坷,却顽强生存着。至清朝中叶,中医处于全盛时期,由儒医、世医、农医游医、巫医组成的中医队伍,独占医疗阵地,分内科、外科儿科、妇科、眼科、牙科、痘疹、针灸、按摩、正骨等专科。尽管如此,却得不到封建政府的关怀支持,财政开支向无医疗卫生事业专款,对有建树者,亦无表彰奖励之举,修史、编志也不设医疗卫生专篇,把名医、方技、术士并列。尤其是近百年来还发生过多起歧视、消灭中医的事件。像清末李鸿章、袁世凯就曾制定过“尽仿洋式”和废止中药的反动政策,汪精卫也曾提出“中医药有辱国体”的荒谬主张:国民党中央卫生委员会,1929年2月24日还通过了“废止中医,以扫除医药卫生之障碍案”。

  1954年6月5日,毛泽东在与时任北京医院院长周泽昭谈话时,“对中医问题,不只是给几个人看好病的问题,而是文化遗产的问题。要把中医提高到对全世界有贡献的问题。”

  周凤梧医德高尚,尊贤厚幼,刚正不阿,严谨朴实,提出“中医人的家是天下病榻”,自觉把一生心血倾注进了中医事业,融入为人民服务的生动实践,虽然历经坎坷磨难,却信念笃定,赤心不改。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他数次发文,呼吁全社会关注中医药药品短缺、质量低劣和临床中药学等重大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譬如,目前在药材的采取、切制、炮制、调剂、药煎等各个环节,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质量低劣问题,给人民的生命健康造成巨大损失,也进一步加剧了药材短缺情况。对此,他逐一阐述,指出问题和解决办法。说这煎药吧,古人曰:“方药虽中药而煎法失度,其药必无效”。煎药法与病机密切相关。《金匮要略》中煎药法占重要地位,书内178方,方方详述煎制之法,对煎煮时间和方法都有明确要求,常用的煎法有先煎、后入、包煎、烊化、浓缩、兑汁再煎等,必须严格遵守。否则虽辩证正确,投药精专,炮制适度,仅仅因为煎药鲁莽造次,而功亏一篑。如柴胡汤、泻心汤类方剂所主之症,多有胃气上逆的病机,其症多呕,药要用煎后去渣再煎的浓缩煎法,以缩小煎取量,便于服用。

  “文革”期间,中医事业遭到严重摧残,许多老中医遭受不公正待遇。周凤梧同样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抄家,停止上课,被驱赶到学校操场拔野草,打扫厕所。周凤梧把打扫厕所的工具作了改良,有人说:“老周干事用心,认真,他打扫的厕所也比别人干净。”据他的女儿周慧娟回忆:“当时我和妈妈提心吊胆,担心我爸爸也出意外。因而,我每天准时去送饭、取换洗衣服,并购买和捎去当天的《大众日报》,让他知道家人的牵挂和外面的世界。1986年1月4日,爸爸恢复了名誉,学校赔偿了334.85元钱,装在一个信封里。我爸爸说:‘学校用钱的地方多,用到正事上吧’,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把钱捐给学校了。”

  医院是救人的战场,医生是救人的战士。伟大的医者从来都不是冷血投机的逐利者,而是热诚傲骨、为患者守命的爱国者!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无论什么风雨,处在多么重要的十字路口,周凤梧没选错过方向。他认为:“十年浩劫,祖国的中医事业受到极大摧残。许多医道精深、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和学有专长的中医中药人员,未能把丰富的经验留传下来,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我们必须抓住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做好抢救工作。”

  1982年5月,他对《山东科技报》的记者说:“祖国医学是一门实用科学,要达到一定的境地,必须刻苦勤奋,专心致志,既不能浅尝辄止,更不能畏难而退”“今天,我所以能越老越有劲头,越老越愿意学,全是因为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如果说我的前半生只是打下个基础,这后半生才是我的事业得以发展的保证”。

  在周凤梧身边工作5年,深受老师教诲、后在中共山东省委统战部退休的王晓炜追忆说:周老师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仰坚定不移。他亲身经历了国家、中医事业、个人行医的多个历史时期的苦难,在“文革”中又受到不公正对待,在困惑和迷茫后,领悟出了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党才能使人民安稳生活,他始终践行“听共产党的话,跟共产党走,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念。他曾三次写入党申请书要求入党,并多次找学院党委领导和系党总支及支部的同志汇报思想,谈对党的热爱和追求,表示要用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不糊涂。他利用自己讲课、讲座、带徒等一切机会讲自己的经历和感悟。语重心长地教育引导青年教师“不要听信谣言,不要动摇对党的信仰,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就会天下大乱,战事不止,没安宁日子。在中国只有共产党是真正的领导力量,能够成就中医和中医人,这是我一生得出来的结论,你们一定要好好牢记。只有这样才能做我的学生”。

  周凤梧三次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早在1956年就向党组织提出了申请,1979年7月1日正式书面申请,1985年5月4日上交入党志愿书。他曾深刻剖析自己:“我是一个从旧中国过来的知识分子,受旧社会‘四旧’的熏染比较重,从旧社会带来的污泥浊水比较多,资产阶级的意识比较浓厚,也曾有过单纯技术观点、不问政治的倾向,常常自惭形秽。但我看到共产党对中国、对人民、对中医带来的福音,我要坚定不移跟党走,为中医的传承发展继续出力。”因周凤梧是济南市九三学社社员,跨党派加入中国共产党,需要逐级报批。史慕山、邹积隆两位入党介绍人作了详细介绍。山东中医学院中医系党总支第三党支部作出结论:周凤梧同志在解放前虽有一段历史问题,系一般历史问题,按内部矛盾处理。建国三十多年来,他认真学习政策,具有较强的事业心和高度的责任感,积极要求进步,为中医事业做了大量工作,而且做出了较大贡献,符合党员条件。“经支部大会讨论并表决,全票通过。”

  上级党组织谈话时说,“周凤梧虽年逾古稀,但孜孜不倦。教学、医疗、带教研究生、主编学报、杂志、著书立说等做了大量的工作,在国内有一定的影响。该同志历史、家庭及社会关系清楚,把入党作为自己政治上的归宿,入党动机端正,具备党员条件,可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

  1985年6月28日,山东中医学院发展党员三十三名。七十三岁的周凤梧和他的几位同事、弟子一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作为新党员代表发了言:“我这辈子在党的领导下,立志做好中医传承这件事,活得值了!”7月4日《大众日报》报道:“著名老中医、教授周凤梧在入党仪式上激动地说:‘我由一个在旧社会坐堂开业的老中医,成为大学教授、共产党员,全是党的培养,我一定在有生之年为继承和发展中医遗产,为四化培养更多合格的中医人才贡献全部力量。’”

  1978年春,全国科学大会隆重召开,中国迎来了“科学的春天”,科技人员迎来了充满希望的春天。1979年5月,周凤梧也迎来了他的人生高光时刻。

  5月18日至24日上午,周凤梧光荣出席了在北京京西宾馆召开的首届中华中医药学会成立大会并学术会议,这是中医界的空前盛会,是一件大事,大喜事。代表们纷纷表示:要共同团结起来,为把我国医学科学推向一个新的高峰贡献我们的一切力量。他光荣当选为理事。

  5月24日下午4时,周凤梧有幸作为山东的唯一代表,出席了国家主要领导人接见名老中医代表的活动。周凤梧进京时本来穿着棉裤棉袄棉鞋,戴着绍兴帽。听说参加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心情格外激动,专门购买了黑色呢子大衣和黑色皮鞋,虽已两鬓斑白,手持学院提案,更透出成熟和稳健,发言时言辞恳切。听到中央领导讲到“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宝库”时,他握笔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是自“中西医结合”政策摇摆以来,首次听到国家最高层对中医的肯定。周凤梧百感交集,兴奋不已,在返程火车上写下:

  “主席接见谆谆嘱,

  不啻杏林降春雨。

  推陈出新莫再迟,

  医学早日泜中西。

  枯木逢春春无际,

  风云际会会有时。

  伏枥犹有千里志,

  试教岐黄换新姿。”

  衣着可褪色,墨渍可淡化,那份融于骨血的医者风骨昭示世间。

  据周老研究生刘德泉回忆:周老曾经送我一副关于“常用中药——钱”的字画,这是周老1989年中秋节有感于医药界风气不正所写。该文以药论钱,提出“面对金钱,应精炼七术,即道德礼义仁智信。”如能具备这七术,面对金钱就会有益于身心,健康长寿;不然就会气溃神亡。说钱要取之有道,用之有理。周老研究生曲京峰回忆,周老在当年是高工资的,但生活俭朴,不抽烟,不喝酒, 总爱吃家常便饭,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滋补保健品。他常说:去酒店吃饭,不如在家吃得舒坦。有次记者在家中采访,看到周老在喝小米粥,吃窝窝头,就几碟小菜,就问:你就吃这么?周老笑着回答:这样好,习惯了,心里舒坦。

  凡全国各地通讯请教,或寄文稿请求审阅者,不管水平高低,他总是认真审订,及时邮付,有学生前来请教探望,他总会坐在书房旁的那张老藤椅上,面朝学生,手轻轻搭在右耳(戴助听器)旁,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倾听,不时点头,露出微笑。

  周凤梧获得各种奖励和荣誉很多,但他从不满足和骄傲,总是说:“荣誉是过去。在中医事业上,我们永远有攀不完的高峰。”

  “无我”精神薪火相承

  中医药的发扬光大,有赖于中医人,中医人的代代相传有赖于中医魂,中医魂的固守熔铸有赖于中医传承。 学术非私产,薪火靠传承。

  1997年9月10日,第十三个教师节这天,周凤梧先生因心脏病溘然辞世,享年85岁。噩耗传来,家人、中医人和被治疗过的患者哀伤无比。告别仪式这天,济南下了一场雨,家乡临邑大雨,他的家人、学子和患者号啕大哭,雨水伴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诉说着绵绵不尽的思念与悲伤。周凤梧的孙女周晶痛苦地回忆说:“爷爷晚年很瘦,吃的也少,因体力不支,常靠着床头翻阅那本《千家妙方》。住院后,爷爷还让我给他念《实用内科手册》,思考心梗的预防与治疗。爷爷的突然病逝,我觉得天昏地暗,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出殡时,李心机老师提醒我‘孩子,记着把眼泪憋住,把陶盆摔得越碎,爷爷走得越安心……’”不知疲倦的他回归大地长眠,而闪光的精神化作星辰光耀世间。

  同行认为周凤梧大师是中医界的楷模,他的医德、医术、学术成就非同一般;后学弟子称他为“恩师”,认为他不仅传授了知识,更教如何做人、如何行医;患者感激他的精湛医术和高尚医德,称他为“救命恩人”;家人觉得他可敬可亲,乐观豁达,一生专注、忠诚于中医事业,以奉献为乐,值得骄傲。周老“成医者,悟也”“为医勿忘德”“为医勿忘精”“医之病,病在不思”的谆谆教诲,成为他的学门弟子传承弘扬的精神财富。

  各行各业都有公认的大师级人物,大师的出现是多种因素互为作用的结果,离不开特定的时代环境,也与个人境遇与努力密不可分,从一定意义上讲,是不可复制的。所以每位大师的离去,都意味着无法估量的损失。近些年,各行业“呼唤大师”的声音此起彼伏。如何传承大师的精神财富,探讨大师的成才之路,是我们当前所面临的重要课题,也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职责与使命。

  时至今日,我们在各种中医学术交流场合,还会经常听到全国同行对周老的敬仰与赞美。周凤梧的第一学术传承人、八十五岁的刘持年教授满怀深情地说:“眨眼间,周老师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闪现出我随老师授业时感人的画面,那个穿着讲究、治学严谨、和蔼可亲的恩师让我们难以忘怀。他的学术思想、临证经验、育人理念值得我们永远缅怀与学习,薪火永续。”

  我们已经告别了缺吃少穿的时代,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深入推进,人们追求美好幸福生活,更加关注身体健康和灵魂健康问题,兴起了关注疾病预防和健康管理的“中医热”。现代健康监测设备和AI辅助诊断的使用,中医“治未病”的诊疗思想、 “形神一体”的养生智慧、“调和致中”的生态医疗观越来越被认同、成为时尚理念。“病从口入,健康自负;身体通畅,百病消除。”健康中国的方案,将成为文化自信、文化复兴的重要引擎和破解生命健康现代性困境的“东方密钥”。周凤梧以“无我”的精神把医理、医术传授于人、公诸于世。他从不追求独占高方秘方,而是把看似玄妙的中医认知过程,转化为可复制的知识点,传授给弟子、奉献给社会。他超越时代和自我的学术胸怀,他的教学体系山东中医药大学沿用至今,成为中医药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样本。

  一个没有高尚信仰、追求的人可能把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奢靡无度当作自己的追求,并因此而焦虑操切。脱离了低级趣味、志在高远的人淡泊名利,在意自己的作为、贡献、给予别人多少幸福,因此常怀坦荡与快乐。

  中医的生命力在临床,临床的根基在传承。令人可喜的是,中医事业越来越受重视,致力于中医事业的学人越来越多。山东中医药大学坚守中医主体性的文化自觉,正在倡树“中医生活化、生活中医化”的理念,打造中医生活化“理-研-传-文-产”多维、立体的建设与实施系统,推动中医药的平民化、生活化进程,落地健康中国行动,全方位全生命周期守护人民健康。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山东中医药大学充分发挥中西医结合的优势,组织专家团队参与抗疫工作。学校附属医院采用中药方剂清肺排毒汤等,结合西医支持疗法,取得了显著疗效。

  2022年,山东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发文成立“周凤梧经典名方学术流派传承工作室”。山东中医药大学图书馆馆藏周凤梧所著图书13种,《实用方剂学》《周凤梧方剂学》和《周凤梧耕耘录》等图书,借阅率依然比较高。学校依托扁鹊书院办有扁鹊班(中医学专业八年制)、华佗班(骨伤五年制)、仓公班(针推八年制)、凤梧班(中药学专业创新人才班),中医学院设立了“周凤梧传承工作室”, 立志通过制度性安排与传承,培育“魂术兼备”的现代中医人。“凤梧班”采用“班主任+辅导员+学术导师”的全方位导师制,实施双语教学和综合性实验课程改革,着力为中药学领域输送一批批高素质的创新型中医人才。2018年由王欣教授策划并主持建设的线上课程《齐鲁名家谈方论药》被遴选为山东中医药大学研究生必修课,广州中医药大学、上海中医药大学以及山东第一医科大学、滨州医学院等43所高校的部分学生选修学习,对传承、挖掘和弘扬以周凤梧先生为代表的齐鲁名医学术经验发挥了积极作用。那天,我在扁鹊书院与“凤梧班”的师生代表座谈,大家畅谈周凤梧学术思想和治学精神对自己的教益和坚定从医信念的作用。2021级“凤梧班”学员罗竣瑜说:我作为一名重庆学生很荣幸能进入山东中医药大学中药学“凤梧班”学习。高考前我对中医知之甚少,认为中医相对于西医是处于劣势落后的科学。经过这四年学习,这一观点被彻底推翻。中医是国粹,我们有周老先生这样一代代“守正创新,博学笃志”的国宝级领路人、带头人,我辈必定不负前辈,努力振兴中医。

  医乃仁术,非仁人仁心者莫为良医。周凤梧一生奉献是乐、助人为乐、书画最乐、知足常乐,自封自己的居所为“四乐斋”。他活得纯粹、通透、明白,在他的人生旷野里,坎坷与磨难被乐观和坚韧砸碎,名利与金钱的羁绊被无私无畏、淡利忘己的纯粹击破,书里、眼里、心里,始终以别人的快乐为荣、以患者的笑声为傲,唯独没有自己……

  世间任何建筑都可能倒塌,唯独精神大厦筑造在人心之上,高耸于灵魂之巅。愿“无我”的“四乐斋”主人含笑天堂,乐而无忧……

  以敬畏心创作于2025年清明节前

责任编辑:李孟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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