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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河漫记(大地风华.家乡的那条河)

2024-04-17 09:47:32大公网河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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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仁山
 
  我的故乡河北省唐山市丰南区有一条河,叫煤河。煤河不仅有故事,还散发着古朴神秘的气息。黄昏了,河水倒映着树木,灯光、明月和繁星散发中晕光。走近那条河,感觉它流得又深又缓。这一时刻,我坚信故乡的河里一定有我痴迷的东西。
 
  生活与历史接通靠什么?故乡的河流。
 
  地上本没有河,出于运输需要挖了这条运河。光绪年间的一个秋天,天空湛蓝,上海轮船招商局总办、候补道台唐廷枢奉直隶总督李鸿章之命,乘船顺陡河而上,第一次去开平镇勘测煤铁矿藏。开平煤铁矿成色与英国上中等煤铁矿相仿,极具开采价值。开挖煤矿同时,唐廷枢考虑到了运输问题。那时,唐山是一块待开发的沃土。于是,煤河开挖了,河流挖到丰南县城,因为地质原因,再也挖不动了。这一条人工河,取名煤河,很短,只有35公里;煤河的历史不过一百四十年。开平煤矿的煤外运到天津,煤河应运而生。煤河起自丰南县城胥各庄镇,东向连接唐胥铁路,西面延至蓟运河,便成了当时唐山通向天津最畅达、便利的捷径。
 
  煤河吸引每一双探寻的眼睛。
 
  煤河迎来了鼎盛时期,船重千钧,掌舵一人。煤船上的舵手喊着号子,两岸的纤夫挺着褐色的脊梁躬身前行。黑煤、黑土和黑河,这是黑夜的延续吗?我常常想黑色是不是那个时代的底色呢?铁路和煤河这两条闪闪发光金链,哪一条更弥足珍贵?总之,有了煤矿,唐山才逐步为中国和世界关注,从而站到了中国工业文明的前端。煤河总让我们想到工业文明。历史的每一朵浪花,都是选择与跨越,充满了沉重与艰难。深入到历史深处,飘荡着岁月的风情。历史故事,意象通明。这煤河就有了天地之尊。
 
  煤河代表了中国工业文明的开端,热烈而豁达。河流是活的,有灵魂的,我们仿佛看见煤河的历史岁月,上演了古往今来的波澜和传奇。为什么煤河被誉为:“黑金”和“流淌的血脉”?单看河的载体,除了船,还有煤炭,这就增添几分贵重和沧桑。煤河让我们与历史相识,给我们留下谜语,留下疑问,也留下了无尽的思考。
 
  史料记载,1887年,唐胥铁路延至芦台。1888年,铁路通到天津。煤河结束了它最初的使命。煤河黑幽幽的,河边的柳树、槐树和杨树,仿佛也是黑的,他们曾经目送着煤河远去的背影。两岸的老树却在风雨沧桑岁月中,老迈浑厚,郁郁葱葱。可是,河床淤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煤河渐渐失去了舟楫迷人、帆樯飘逸神韵。其实,煤河自身没有消失,只是在喧嚣中沉寂了,横河卧波的九道桥没有了,河水空流,风光不再。但是,开滦煤矿还在,而且唐山这座城市伴随煤矿崛起了。
 
  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我们对煤河人生活习俗仔细观察,会看到旧煤河的世情。哪怕一丝半点的迹象,也要盯紧。惨痛的历史,也曾给这里蒙上一层阴云。先人也走过许多弯路,岂不令人伤怀、心痛?我们在思考,在追求人的现代化的今天,我们怎样理解古煤河之韵?历史有声音,有寂静,也有隐秘。
 
  我1963年出生在煤河岸边的谷庄村,从小在河边玩耍,河水清澈,鱼虾成群,渔船在水中穿梭,人们在河边捞鱼捉龟、掏鸟蛋,打水仗,非常热闹,夏日的酷热集中释放,像火球悬在村庄上空,烘烤着庄稼、房顶和街道。我奔跑,跳进煤河里游泳。这个时候,野鸭被惊动,鸣叫着游走了,水鸟、麻雀和大雁飞来飞去,鸟叫声响成一片。我们管游泳叫洗澡,故意弄得河水哗哗响。夜里洗澡的时候,星光闪烁,蚊子飞舞,即便这样也是快乐的。冬天来了,大地寒瑟,我喜欢在煤河边看雪,堆雪人,打雪仗。从这片雪白的世界,容易想到煤的黑和煤的炙热。记得我在河面上划着冰车,还用冰车拉劈柴,有一次冰车坏了,偷偷砍了一棵小树修冰车,被母亲发现挨了批评,春天来了,我在河岸补栽一棵柳树赎罪。如今一想,心中还生出许多美好的情愫。
 
  父亲工作调动,我11岁又从谷庄村搬到了唐坊镇,唐坊镇也叫“五道桥”,煤河上的第五座桥梁,我在河边的唐坊镇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当初,我跟随家人离开村庄的时候,跑到煤河岸边告别,其实,我们的新家离煤河更近了。我痴迷于河边玩耍,母亲担心我坠河,寸步不离地守候。河岸桥头有一座抗日战争留下的日本炮楼,我钻进炮楼里玩耍,母亲知道我爱看书,我记得那一本《苦菜花》,实在煤河炮楼里读完的。河风从炮楼的弹孔里吹来,吹得手中的书本直响。我听着流水声看书,别有一番风味。火车长笛一响,我吓得一个哆嗦,就站起来顺着弹孔望,火车渐渐走远了,甩下一缕缕黑烟,我呆呆地望着远去的火车想象着远方。
 
  我不能忘记,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唐坊镇被地震中瞬间毁灭了。大地震的震中就在煤河南岸的稻地镇,天亮时候被邻居扒了出来,我从废墟里爬出来,看见逝者的血液流进了煤河,煤河哭泣了。我没有受伤,可是母亲的腿和眼窝在流血。母亲是掩护我的头,她被砖头砸中眼睛。当时传说水库地震崩塌,镇干部带领大家到煤河岸边的铁路上躲避,歪歪扭扭的铁轨是全镇最安全地方。我搀扶着受伤的母亲走向煤河,在停运的铁轨上搭建防震棚。当时水库没有崩塌,但是我们却干渴难捱,只能喝了一阵河里的脏水。尽管是脏水,还是要感激这救命之水。飞机空投救灾食物,有两袋饼干掉进煤河,我们扑到河里捞了上来。解放军和外地医疗救援队来了,母亲砸坏的眼睛摘除了,我将母亲和母亲河融为一体了。这种母爱和我们共同经历的生死体验,让我对对生命有了深层理解。记得学校开学以后,我们在河岸上烧纸祭奠亡灵,奔跑放风筝。
 
  唐山和丰南在废墟上重生。煤河见证了我们的恐惧、悲伤和英勇。我感觉煤河上空太阳升起,好像世界被重新分娩了一次。
 
  其实,煤河滋养了故乡普通人的意趣和情怀。煤河,人们诗意地栖居在这里。人世再冷漠,有真情相伴也是温暖的。所以说,煤河繁荣经济,也传播爱,爱唐山的人,爱煤河的人,爱得真而深。我愿怀了炽烈的爱去欣赏再生的煤河。时光砸烂了黑暗,粉碎了阴影。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悄悄融入煤河。这里的风景朴拙而深奥,极有韵味,极为独特。让我的头脑里存贮了煤河文化的记忆,遥望煤河,那是无限陶醉的神情。
 
  丰南人是何等悲壮的选择?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无限的选择,我们绷紧的神经经历了一次峰回路转的惊喜。我们对煤河的感情还是情有独钟。2002年春天,唐山丰南县成立了煤河治理指挥部,民间捐款4000万元,历时两年完成了煤河治理一期工程。如今,煤河已是碧水含青、鱼翔浅底,两岸花团锦簇,杨柳依依,健身路径曲径通幽,一片旖旎风光。后来,煤河再次整修,记得“河头老街”落成那年,也是母亲去世的那年。父亲去世的早,我将父亲和母亲合葬在煤河岸边的墓园里。过去,从故乡村庄到县城,路是难走的,如今河岸整修成林荫小路,车水马龙,游人如梭。灯光、明月和繁星散发着晕光。天亮了,我来到了河边甬道,鸟群消失在遥远的蓝天里,河岸几丛绿草生长,开着一片片野花。我想念亲人了,人想人,就像煤河的水,抽刀断水水更流。我在洒满阳光的河边走,看见田野,这是母亲挖菜、割麦子、拾棉花走过的路,眼前浮现出母亲蹒跚的身影,我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晨光一点点照亮了大地,寂静无声。春醒了,河岸绿油油的生命重新鲜活。河边的小树长高了,在风中轻轻摇曳。芦苇也绿了,整片的荷花开了,灿烂而壮观。可是,谁曾想到,煤河两岸曾经是贫穷的土地,穷困也是故乡的伤疤和痛。改革开放那年,煤河两岸开始了“联产承包”,两岸春耕的农民披星戴月地劳动,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诞生。丰南一度成为“钢铁大县”,人们富裕了,可是煤河也付出了沉重代价。河岸的钢厂、水泥厂和化工厂,河流一度污染,河流浑浊了,河里的鱼死了,这是让人心痛的历史时期。在新时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深入人心,丰南人又开始了煤河的综合治理,拆掉了污染工厂,拓宽了河道。于是,生态旅游的“河头老街”诞生了,两岸是乡村振兴进行中的美丽村庄。村庄的美景吸引了众多游客。听说今年春节,这里成了网红打卡地。故乡的朋友说,“回唐山看看河头老街吧,这里忒热闹了。”我看到了朋友发来的视频。流光溢彩的煤河复活了,威严中透着温情。今天,从表面看,煤河好像没有新故事了,其实,随着乡村振兴政策落地,这里每天都在变。看不到借鉴,也看不到模仿。爱惜煤河每一株草木,因为那是蓬勃的生命。从古老煤河中蝶变的“唐人街运河”诞生了,然后改名“河头老街”。我想,之所以改名河头老街,也是因为这条煤河。“河头老街”被唐山文旅集团并购整合,成为文旅结合的典范。“河头老街”终于在风中舞出火的姿势。游人来了,河面游船荡漾,河水淋淋波光,就像我内心照耀的一片明亮的灯火。春夏秋冬的煤河,活脱脱有了新的生命,催我们成熟、坚韧和广阔。河边的人们也便有了生活的意义。
 
  人生的意义就是找到生命的原乡。我似乎听见了游船上的歌声,歌声和水声打开了我们的心扉,让我翘首遥望。人与人是有缘分的,人与河流也是。可以想见,当年煤河人繁华盛景,繁华中有乐趣,乐趣与艰辛交织在一起,便构成人生精彩的故事。
 
  下午的阳光退了下去,煤河迎来了夜晚。我们心里的,梦里的,存在的,飘渺的,该留下的总会留下,该走的化为尘埃永远消失了。我再次沉浸在煤河新生的兴奋里。煤河的变化带来沿岸村庄的振兴,河与村庄透露出生命的恩惠和从容。让我们领略煤河那颗明净而尊贵的灵魂。此时,河流回溯的时候,我就格外崇敬历史上那些前行者,比如洋务运动重臣唐廷枢,比如新唐山的建设者。他们跋涉在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依然砥砺前行,这是民族复兴的最大秘密。故乡的煤河已溶人了我们的血脉之中,养育我们的身体,也养育了梦想。人一旦接通了梦想,心底就会有无穷的力量。中国的强国的梦,是流淌的、滋润的、蔚蓝色的梦,是通往蓝色文明的路。煤河不再是黑色,前方应该是海的湛蓝……
责任编辑:陈天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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