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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表述/任林举

2019-02-15 03:18:3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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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将晚,我决定哪裏也不去,就坐在那座老房子的窗户背后,盯着渐变的天光,等待夜晚来临。

  於是,夜色,便如无声的潮水,从天上、地下以及四面八方一点点涨上来,先是淹没了摇摇欲坠的落日,接着是拖起长长影子的树木,然后是小小的村莊和远方的城市,浩瀚如海,最后淹没了广袤的大地。

  天上稀疏的星星,已遥远、飘渺得如海岸上的点点渔火。

  村子的另一端,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狗吠,无非是反衬了夜的静谧,此外,别无深意。一切声、光、物象终将消失,只有那比夜色更加难以描述的时间与我同在。

  俄而,有一种均匀、沉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嘀嗒嘀嗒,宛如一个十分自信也十分固执的人,迈着方步从黑暗中走过。不可改变的节奏,恒定得令人恐惧,彷彿他的方向、里程和力量都属於永恒,不增不减或不可度量。我知道,那又是时间,走过时不经意踩响了墙上的挂鐘。

  记得三十多年以前,我曾在这座房子裏借宿。

  那时,我还年轻,墙上的挂鐘也和我一样年轻。我以为,墙上的挂鐘不过是为了见证时间的行走而存在,而时间也不过是为了见证我的行走而存在,它的全部意义不过是为了丈量我的成长以及成长的节奏和步伐。

  三十年之后重回故里,我才发现,我们的一切都与时间有关,但时间的一切似乎与我们并无关联,它从来都我行我素,既不需要见证也不需要测量。

  早年挂在墙上的那个老鐘,如今早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部完全陌生的挂鐘,以另一个面貌、另一种姿态悬挂在另一个位置,但指针仍然敲打出从前的节奏,彷彿时间从来没有离开过须臾,它一直都在那裏原地踏步。

  父辈们已纷纷离去,不再露面,很难确定他们究竟是藏身於泥土还是藏身於时间深处;而与我同一个时代出生的人们,全都放弃了原来的灵动与英俊,改换为一种面貌和心态,以至於彼此相逢也不能相认;曾经年轻、美丽的表姐、表妹们,狠下心将自己从裏到外彻彻底底地妆扮成他们的父亲或母亲,拒绝一切与性别有关的爱慕与迷恋……而我自己,走了很多年,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的悲欢离合,又悄悄回到了出发的地点,除了冷眼旁观却心知肚明的岁月,只有我仍然知道我还是我。

  原来,墙上的挂鐘、挂鐘下无眠的我、我心裏记挂着的亲人、与亲人们命运与共的乡亲,以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过是时间的表述,儘管在这篇冗长得望不到首尾的文章中,我们都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但它还是利用了我们,以我们的有限描述了它的无限。

  那一夜,我梦见了我自己。我变成一条鱼,在时间裏遊来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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