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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建筑/一座书城/祝 勇

2019-05-24 03:20:25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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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四库全书》/资料图片

  到了乾隆时代,编纂大书的衝动并未消泯,相反变得更加强大。乾隆三十七年(公元一七七二年),安徽学政朱筠上奏,要求各省搜集前朝刻本、抄本,认为过去朝代的书籍,有的濒危,有的绝版,有的变异,有的讹误,因此,搜集古本,进行整理、辨误、编辑、抄写(甚至重新刊刻),时不我待,用他的话说:“沿流溯本,可得古人大体,而窥天地之纯”,乾隆觉得这事重要,批准了这个合理化建议,这一年,成立了四库全书馆。

  根据张升先生考证,四库全书馆主要有两个办公地点,一处在翰林院,相当於在今天安门广场东侧的位置,主要负责勘阅编辑,另一处在紫禁城武英殿,主要负责缮写校正。

  《四库全书》是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丛书,“四库”,是指它的内容分经、史、子、集四大类;“全书”,就是说它是一套很全的书,内容几乎涵盖了古代中国所有的学术领域,全书按天、地、人、物、事次序展开,举凡天文地理、人伦规範、文史哲学、自然艺术、经济政治、教育科举、农桑渔牧、医藥良方、百家考工等无所不包,规模宏大、分类细密、纵横交错、图文并茂,成为查找古代资料文献的十分重要的百科全书。

  对於当时的士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项纪念碑式的国家工程,因为这一浩大的工程,既空前,又很可能绝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无疑在一座历史的丰碑上刻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座纪念碑,对於以“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为己任的士人们,构成了难以抵禦的诱惑。

  因此,“皖派”学术大师戴震迈向“四库馆”的步伐义无反顾。乾隆十九年(公元一七五四年),戴震避仇入京,独居在歙县会馆,生活无着。潦倒之际,与纪晓岚相识,纪晓岚欣赏戴震的文采风华,就把这个“盲流”接到自己家中居住,一起谈书论道。戴震把自己所著《考工记图》给纪晓岚看,纪晓岚钦佩无比,帮助他付梓刊印,还为他写了序。后来四库全书馆成立,纪晓岚向“总裁”于敏中推荐戴震入馆。

  在戴震身后,越来越多的士人奔向“四库馆”。当时的大学者,除戴震外,还有邵晋涵、周永年、余集、杨昌霖。徐珂写《清稗类钞》,将他们五人称为“五征君”。戴震不再孤独,“四库馆”裏,成百上千的编书、抄书者彷彿潮水,迅速湮没了他孤寂的身影。

  每一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文化梦想,其实每一个人也是一样。尤其在明清之际,文网越织越密,士人的空间,已不似唐宋那样遊刃有余。遥远的东北边疆,流放的也不只是陈梦雷一人,如康熙时期的诗人丁介所写:“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可见文人流放,也是成规模的,让人想起沙皇时代流放西伯利亚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不同国家裏的封建帝王,治理思路竟然完全一样。清代《指严笔记》说:“清初康、雍、乾三朝多文字狱,往往一字句之细,鈎距锻炼,辄骈戮数十百人。锒铛入狱,血肉横飞,其惨酷为历史以来所未闻。”在这种气氛下,编纂《永乐大典》《古今图书集成》这些类书,可以使天下士人在皇权的庇护下“安全地”做学问,也给了他们一个将个人的学术生命与华夏整体文脉相连通的机会,也让他们在帝国的事业裏,寻找到了个人的快乐。

  编纂《四库全书》,犹如当年编纂《永乐大典》《古今图书集成》一样,对於爱书的士人而言,不啻於一次精神的狂欢。四库全书馆裏,他们屏住声息,目光贪婪地在书叶间流连,安静地编辑、勘阅、分校、抄写、装潢,那份安静,掩盖不住他们内心的狂喜。

  这快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让他们有机会直面古代的珍本秘籍,对读书人而言,这样的机遇可以构成致命诱惑,如总纂官纪晓岚诗中所写,“汗青头白休相笑,曾读人间未见书”。后来写下《清史列传》的沈叔埏,当年进入四库全书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那些古代秘笈。在担任武英殿分校期间,他抄了很多书,其中不少是《永乐大典》中的书籍,如《老圃集》《都官集》《东堂集》等,他看见了文人们从未看见过的书,一笔一画都来得那样真切,彷彿在记忆裏复现了曾经消失的刺目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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