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评剧的人都知道小白玉霜，喜欢京剧的无人不晓程砚秋。截然不同的两个剧种之间，有什麼内在的联繫吗？两位艺术大师之间，又有什麼渊源？

　　第一个问题，评剧形成较晚，原是冀东田间地头的民间小调，能成为一个剧种，大量吸收京剧的元素是众所周知的一个原因；第二个问题，小白玉霜曾说过：“我非常喜欢程先生的唱腔，幽幽咽咽的，婉转好听。”并想认识程砚秋先生，向其讨教。至於两人是否见过面，不可考。不过戏曲资料记载：“小白玉霜受程砚秋在声音条件不利的情况下创立程派的启发，规避自己嗓音略窄、底气略弱的不足，发挥咬字狠、字音準的长处，演唱吐字清楚而又打远。”说明她的确曾受益於程砚秋。

　　我们来看后人对京剧程派艺术与评剧白派艺术特色的总结：程砚秋根据自己的嗓音特点，创造出一种幽咽婉转、起伏跌宕、若断若续、节奏多变的唱腔，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世称“程派”；小白玉霜音色纯正，音域宽广，她的行腔柔润平稳，深沉流畅，演唱圆润隽永、低回婉转，讲究节奏的变化及快慢、轻重的对比，形成了韵味醇厚、樸素大方的演唱特色。

　　但是，小白玉霜唱的，一听就是评剧，是独特的白派风格，不会有人与京剧、京剧的程派联繫起来。她对艺术的借鉴不着痕迹，吸收消化得非常好。

　　先师刘迎秋先生是程砚秋大师的第四位弟子。先生说，程砚秋喜欢借鉴、吸收别人的东西，从而成就独特的自己。试举两例：

　　在《春闺梦》裏，有一段南梆子唱腔“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被纠缠”三个字，总能引来满堂喝彩。观众都觉得这是程腔所特有的，委婉、羞涩、甜美，很是迷人。后来才知道，这是借鉴了荀慧生先生的唱法。只是这借鉴不露痕迹。我仔细听荀先生《红娘》裏的南梆子“一封书倒做了婚姻媒证”，果然神似。但是，程先生的唱法，虽来自荀派，却是完完全全的程腔了。

　　旦角唱腔总有相通之处。谁能想到程先生还能把老生的唱腔移植呢？《锁麟囊》裏有一句“忙把梅香低声叫”，“叫”字的拖腔悠长曲折，婉转动听，难度也很大，可谓程腔一绝。这句唱，竟然是借鉴的老生戏《击鼓骂曹》裏“我把蓝衫来脱掉”一句唱。如果没人点透，谁会发觉这种渊源呢？即便刻意拿来对比，那也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句唱腔了──程先生借鉴的是神韵，而非表层的照搬。

　　马连良是学谭鑫培的，他在继承的同时，结合自身条件，形成了潇洒飘逸的表演风格，世称“马派”。不过，先生一直对人说，他的表演属於谭派。当然这是自谦。他宗谭，吸收了谭派精髓，但表演、唱腔裏已经看不到谭派的影子，整个表演体系都是属於自己的了。谭派艺术通过马先生的继承、发展，得以“隐性”传承，同时也造就了一个新流派。类似的例子在梨园比比皆是：余叔岩学谭派，创立了余派；杨宝森学余派，创立了杨派；谭富英学祖传的谭派和余派，又创立了新谭派；张君秋先生集“四大名旦”的优点於一身，创造了近乎完美的张派……我构想过一个有趣的事──如果把这些大师请到一起，每人唱一段戏，一定是异彩纷呈，但事实上，他们流淌的是同一股血液。他们都把对方的优点吸收融化到自己的骨子裏去了。

　　所以，在艺术上，没有绝对独创的东西，都是相互借鉴、吸收，都是相互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