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当年慈禧捐赠的书\作者供图

　　丁龙是谁，大约在今天的中文世界这已经不是个问题。一百一十多年前，作为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华工，为了促进美国人了解他祖国的文化，他用平生积蓄发起捐建了世界名校哥伦比亚大学的汉学系（现为东亚系）。他的义举惊动了慈禧太后和满清大员，慈禧也特意追随捐来了清廷珍贵的五千册《古今图书集成》；这套书今天仍是哥大东亚图书馆的镇馆之宝。

　　廿多年前，我写哥大校史及美国汉学史时历费周折发掘出了丁龙档案，将坊间流传各种版本的丁龙传奇还原成了史实。那时，丁龙事迹已经湮灭了近一百年，把各种混乱的传说考据成信史殊非易事。所幸我的专业是人类学，我用人类学研讨文化志的考据方法将文化考古和採访、口述历史结合，并用田野工作的方法甄别原始文献将证据链还原，最后基本上复原了它整个可信的史实过程。

　　文章发表后，被不同媒体广泛转载；此后，国家电视台因此来学校採访不止四五次。我被校方指令配合採访并提供原始资料。遂后丁龙故事渐被演变不再忠於丁龙当年的初衷。我深知，丁龙此举并不求闻达，他当年的梦想就是渴盼自己的祖国和人民被世界尊重，他捐款名下面写的是“一个中国人”。这称呼看似平实，却像金子般沉甸甸的。

　　当年，我写出了丁龙，但没有寻找到丁龙的归宿。此后，丁龙事迹感动了亿万人，但他魂归何处？媒体不断发出呼籲，因拙文的契机，引发了后来中美乃至全球的寻找丁龙热潮。

　　今年六月廿八日，是丁龙发起捐建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一百一十九周年。而在前不久，我得到了一条喜讯：丁龙找到了！他的家乡在广东台山。这次寻找丁龙的一位主持者是多年来一直致力於研究他事迹的南非华人陈家基先生。陈先生这麼多年一直执著地寻找百年前丁龙的蛛丝马迹。

　　四月初，陈家基先生联繫我，请求转载我的一篇写丁龙的长文作为发动台山群众寻丁龙的号召文。坦率讲，这次能否有着落，实在是个未知数。没想到，今次陈先生联繫了当地政府和侨联，并发动全球台山籍华侨在几代人间上下求索，居然很快有了令人鼓舞的消息。陈先生和侨联及相关人士梳理情节，很快认定丁龙之所以一直无法寻获的原因是他不姓“丁”而姓“马”，他的原名叫马进隆。因为当年到美国做苦力，他使用的名字叫“进隆”而台山方言进隆发音是“丁龙”；在美国他的文件资料上的名字Dean Lung就成了后来世人所知的丁龙了。

　　接着，喜讯频传。这个小组不止找到丁龙的家乡、故居、坟墓，更可喜的，是他们找到了丁龙在美国后人的确切信息。通过丁龙的曾孙辈，他们找到了当年丁龙的主人卡本蒂埃给丁龙的信件，上面有丁龙的字迹；所有的地址、情节和当年事实都契合无误。当地政府和电视台对之做了详尽採访并将新闻调查过程播出，为此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丁龙找到了，漫漫归家路，百年夙梦圆。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裏，我想告诉大家的一点是，丁龙的心胸是阔大的，他装载的不只是昭扬我族，而更关注文化理解和世界和平。而且，说到他梦想的实现我们不能忘了卡本蒂埃。

　　当年丁龙的圆梦个案中他的僱主卡本蒂埃也居功至伟。只靠丁龙一个人的力量是建不起一个名校的汉学系的。卡本蒂埃曾任哥大校董，为了建立丁龙梦想的汉学系他多次追加巨额捐款并几乎为此破了产。后来校方不太想用丁龙这个无名的华工名义设讲席而愿用清廷驻美大使甚至卡本蒂埃本人的名目来建系设讲席。可贵的是卡本蒂埃决不妥协，他宣称如果不用丁龙名称，他就撤资取消捐款方案。最后校方终於妥协，这才是今天丁龙事迹得以流传的根本。

　　二○○四年，我发现卡本蒂埃生前还在他的家乡捐款建了一条“丁龙路”。至今，这条丁龙路还是卡本蒂埃家乡的一条通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