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昔日启德机场设於市区\资料图片

　　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一时兴起，来到新建於旧启德机场跑道的“启德邮轮码头”，我的思绪顷刻滑进时光的跑道。

　　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到香港，当地朋友S先生领我去看飞机场─启德机场。当时我感觉“蒙查查”，不知为什麼要来看飞机？跟着他上楼，从一面巨大玻璃窗望去，一块并不大的停机坪上只有一条跑道。“这就是全世界效率最高的机场。平均每小时要升降班机达三十六次，繁忙时间接近每分鐘一班。”S先生不无得意地说。顿时，我感到震惊无比。

　　在改革春风沐浴的八十年代，“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赶时间，拚效率被认为是正确、时尚之行动纲领。当时亲见坐落於香港市区，只有一条跑道，周围均属於高密度楼房，空域狭小的香港机场，竟是全球最繁忙的国际机场之一，客运量全球第三，货运量全球第一，如此之高效率，由衷的钦佩，彻底地震撼。

　　启德机场亦是几代香港人的共同记忆。机场寿命自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四日至一九九八年七月六日，共计七十三岁半。自一九六二年正式命名为香港国际机场，每天无数架飞机从头顶嗖嗖而过，对居住在航道之下的九龙城寨居民而言，“只要在大厦高层拿着晾衫竹便可以把飞机捅下来”。当然这是戏言。不过启德机场特别的地理环境，让它拥有“世界十大危险机场”之称号。亦因此，航空公司通常会派具有丰富经验的机师驾驶前往香港的航班，所以机场营运以来，绝少发生大型空难事故。“世界十大危险机场”只是一个警示。

　　当年，我坐火车到深圳，走过罗湖桥，来到香港，但却是从启德机场飞离香港的。几乎是十年后，全家人第一次到香港，飞进老机场最后的时光。无论是飞离还是飞入，坐在机舱裏看到的情景都是触目惊心。

　　当我开始在港工作，丈夫带着不到三岁的孩子“千里寻亲”，成了最早一批飞进新机场的旅客。时光荏茬，老机场变身成了“启德国际邮轮码头”，我，成了真正的看客。启德机场，成为留在时光中的记忆。

　　话说那天为什麼去看机场？因为我对S先生说想去“九龙城寨”看看。他听了不禁一愣，足足盯着我看了三十秒，试图明白我的真实意图。“我接待过那麼多内地朋友，人家都要看香港的灯红酒绿，高楼大厦，怎麼你这麼特别？你是第一个想去那个地方的人。你知道，就连我们都不去。”他迷惑地看着我，语气却是异常严肃。“我看过一本介绍香港的书，说过这个地方，好像非常特别，所以想去。”我如实招来。

　　“好吧，那我们先看看香港的飞机场。”S先生同意了，也许是要平衡一下我对香港的观感，先带我去了启德机场，当然，我被震撼到了。

　　启德机场所在区域就叫九龙城，记得离开机场不久，就到了城寨。S先生给我约法三章：不要用那裏的洗手间，不要和人对视，不要碰触他们的东西。我虽不明就裏，还是听着，连连点头，内心好奇又紧张，跟着S先生走进城寨。第一个感觉就是挤迫。

　　九龙寨城只有二点七公顷的面积，竟有逾四万居民，如果大家都站在城寨的地面上，几乎是人挨着人，人口密度为世界之冠。这裏有多达二三十条街，算得上世界上同面积最多街巷之小城。城寨主要街道分南北和东西两边方向的大街大路，沿着大街大路再分叉出无数小路崎巷。

　　我们不敢穿街走巷，只沿着“大道”走。匆匆一瞥，广告─特别是牙医，妇科，堕胎的招牌满街都是。城寨成为了无牌牙医及中医诊所和冒牌货贩卖点的集中地。

　　城寨内约有千家商舖，作坊，学校、教堂和庙宇混杂其中。何止前舖后居，早舖夜寝在城寨其实很普遍，甚至某家麵点档早上搓麵粉的木板，晚上就是小孩的床。城寨裏有不少小卖部，卖的货品只是比外面多了一种─吸毒用具。

　　因为紧张，只敢用眼睛东张西望，忽然迎面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子肩挑两个水桶，缓缓走来，桶裏盛满清水。再看，不远处是公共水龙头。他家没有自来水，靠挑水？确实，居民用水来自八条公家的水管或水井。我当时脑子“嗡”地一声，“如果这就是香港，我马上回去。”至少我们家早就用上了自来水。

　　出了城寨，我和S先生都鬆了口气。“那裏面毒品、黑道横行氾滥。所以，我才告诉你不摸、不碰、不接触。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S先生如释重负地说。

　　终於，时间到了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中英两国签订《中英联合声明》处理香港问题。一九八七年一月十四日，两国政府达成协议，共同拆掉城寨，迁徙居民，并於原址改建公园。清拆工程於一九九四年四月完成，一九九五年八月於遗址建成九龙寨城公园。

　　又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来到已被称为公园的“九龙城寨”，裏面树木成荫，青草依依，庭院清幽，享受休假的菲律宾和印尼女傭们在荫凉下餐叙、听歌、閒聊。公园一隅，还保留了一个老城寨展览，带我走进时光，重温了三十多年前的种种见闻。

　　走出展厅，阳光灿烂，一阵阵孩子的欢声笑语传来，再看公园门口那块保留下来的门牌“九龙城寨”，不由地感叹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