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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空间\八国之城\方 元

2020-07-13 04:24:1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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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大清邮政局办公楼建於十九世纪末,现为天津邮政博物馆\方元绘

  在中国,很多人都知道上海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在北方,也有一座被称作“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城市─天津。在十九世纪中叶至二十世纪中叶,天津曾设有八个西方国家的租界区,因此称作“八国之城”。二战前的天津看上去俨如一个小欧洲,“万国建筑”是夸张,但确实可以见到欧洲多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如今,这些西式建筑成为遊客“打卡”的景点。

  人们经常将上海和天津看作是同类的城市,以至有人将天津称作“北方的上海”。确实,两座城市都曾有过外国的租界,都是经济商贸中心,都很西化,都保留了许多西式建筑等等。不过,如果用看上海的角度和方法去看天津,那将失去天津的特点。

  天津的一个最大特点是,它就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天津於一八六○年对外开埠,比上海晚了十八年。这并非因为它的港口不如上海的好,而是因为它作为京城的门户和华北的经济中心,地理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皇上自然不想让洋人在眼皮底下生事。

  事实上,英国人很早就向中国提出开放天津的要求。一七九三年六月,英王特使马戛尔尼勳爵率领一个庞大的外交使团,乘坐三艘大船,满载六百箱礼物到达天津大沽港口。英国的盘算是,在已开放的广州港口之外,再要求中国开放宁波舟山(而不是上海)和天津,从而使英国在华南、华东和华北获得三个立脚点。这些要求被乾隆皇帝傲慢地拒绝了。

  时隔六十年,当一八五八年英国人再次来到天津的时候,船上载的不再是礼品,而是大炮。惊慌失措的清政府被迫签下《天津条约》,开放南京等十个新的“通商口岸”,但再次拒绝开放天津。一八六○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迫使清政府签署《北京条约》,并将天津加入在“通商”城市的名单上,由此开启了天津外国租界的历史。

  所谓“八国之城”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有虚有实,有是有非。其实,“八国”既非一日建成,也非同日建成。一八六○年开埠之初,仅有英、美、法三国租界。一八九四年甲午战争之后增加了日、德两国租界。一九○○年又增加了俄、意、奥匈、比利时四国租界。即是说,前后有九个国家在天津设置租界。一九○二年美租界併入到英租界后,天津至此形成“八国之城”。

  天津开设外国租界的历史有八十五年,但八国租界同时存在的时间仅有十七年。一战之后,中国收回了天津的德国和奥匈的租界。俄国革命之后,苏维埃政府宣布放弃沙皇时代在中国攫取的特权,交还天津的租界。一九二九年比利时也交还了租界。在二战之前,天津尚余下英、法、日、意四国租界。租界的增加或减少,反映了中外国际关係的变化以及西方列强势力的此消彼长。二战之后,中国收回了所有的外国租界。

  八国租界犹如各国在天津办的示範区,以图近水楼台影响北京的朝廷。而负责洋务的实权人物─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乾脆就常驻天津,以便他实地观察和比较各国租界的情况,了解西方的制度和运作方式,借鉴学习。天津因此成为“洋务运动”的中心和现代化的实验场,创造出许多“中国第一”,例如第一个现代邮政局,第一条电报线,第一所西式大学等等。这是天津的另一个主要特点。

  在讲天津近代史的时候,学者和传媒往往聚焦在八国租界,而忽视了天津老城的存在,忽视了中国主权的存在。其实,对於天津这段历史,更合适的讲法是:“一国九制之城”。重要的是,作为中国的学者,我们需要改变那种习惯以西方为中心,从西方的角度看中国历史的方式。

  对於上海、天津这种曾有外国租界的城市,中国社会的主流舆论长期以来都是持批判的态度,把它们叫作“半殖民地城市”。建筑学家梁思成在一九五二年讲的一段话颇有代表性:“过去一世纪以来,我国沿海岸的大城市赤裸裸地反映了半殖民地的可耻特性……帝国主义的军事、经济、文化的侵略本质,在我们许多城市中的建筑上显著而具体地表现了出来。”因此,他号召中国建筑师们“必须肃清许多城市中过去半殖民地的可耻的醜恶面貌”。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上海、天津等地由西方建筑师设计的城市和建筑被当作反面教材,受到批判。这种思想长期阻碍了对中国西式建筑的研究和了解。历史建筑失修、损毁和改建的情况相当严重。

  梁思成对西方帝国主义的批判是对的。然而,如果完全照搬政治的观点,用政治的标準来评价建筑的美醜,那将会低估建筑本身的实际价值。例如,文艺复兴建筑、希腊古典主义建筑、功能主义建筑等等,无论在艺术形式上还是在建筑思想上都不能说它们是醜恶的。实际上,只有放在特定的环境或特定的话语中,它们才会成为政治权力的符号。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旅遊经济激活了天津那些垂危的老建筑。历史的恩怨暂搁一边,昔日被批判的“半殖民地城市”变成受讚美的“万国建筑博览会”。然而,迴避历史问题并不能让问题消失。对历史建筑进行修复和保护,这是好事。但把历史建筑拆掉重建,而且建得比原来更豪华,这是好心做蠢事。更有问题的是那些新建的、貌似历史建筑的仿製品,它们的出现就不是好事了。

  对待历史建筑的方式,反映了人们对历史的态度和认知程度。我们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是在粉刷建筑,还是在刷“白”历史?最近在美英等西方国家,“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引发了对欧美殖民历史的重读和反思,并波及到一些与殖民史有关的建筑和雕塑。虽然这场运动远在大洋彼岸,但对於同有西方殖民史的亚洲,我们将怎样重读历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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