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试试看。”他把筷子递给我後,转身往pantry走去。
认识张生那年我十八岁,正等候升大学。记得他是因为鸡蛋拌饭。没有人知道他和鸡蛋拌饭有何渊源。他不说,也没有人关心。总的而言张生人缘不太好。年近五十的他听说在哈佛毕业,曾做过跨国公司,後来才转到这家中小企当营运总监。公司主要卖水喉,张生卖得快又狠。对这点同事是OK的,怪他的只是无情。
比如工作搞砸了,同事说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你请假,是身体问题;不请假,工作又做不好,就是态度问题。”
同事说因为失恋。
“除非你女友是客户,否则这与我无关。”
同事说母亲仙逝。
“你份工一直是令堂做的吗?”
同事午膳常开饭盒会,泣诉他无情。而张生则在房裏吃鸡蛋拌饭,他总是在房裏吃鸡蛋拌饭。
办公室政治对我而言无所谓,反正只是三个月实习。我在意的是张生的鸡蛋拌饭:两个长方形塑胶盒,大的盛白饭,小的装鸡蛋。透明蓝的盒盖细细掀起,饭盒搁在微波炉转盘圆心,门关上。三分鐘後叮声响,张生用勺子把热腾腾的白饭一点点拨进茶色饭碗。取出鸡蛋,一甩,蛋壳应声破裂。物质就是从这裏开始出现变化:饭气蒸腾下的蛋白如银河流注。扣Armani袖口钮的手腕与筷子连成一气。瓦碗内缘敲出“咣咣咣咣”的节奏,直至蛋白结成霜,碗内犹如一座春雪初融的丘陵。最後,鸡蛋壳掰开,金黄色的朝阳自半空落下。张生在碗前守候。一秒,两秒,三秒,浇酱油。
这不是鸡蛋拌饭,而是一个名为“鸡蛋拌饭”的概念。
“怎麼还不弄?”张生回来时,我仍在白饭和鸡蛋前出神。他掂一下我的碗边,俨如估摸发热小儿额角的温度。“叮第二次就是失败。”但还是把饭端到pantry去。
一罐cafe latte搁在我的桌面。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张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打从心底尊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