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会悼念我多久？”从新潟市火车站一直散步到万代桥之后，她才说不想在那裏吃晚饭，他们便改为沿信浓川继续走下去。她挑了一块河边的草地坐下，宝蓝色的百褶裙将她的膝盖勾勒出富士山的曲线。她伸出双手，把富士山抱住，望着河水，咬紧下唇。“许多人都会很伤心，包括我。”他说。她执起胸前的十字架，以好奇的眼神观察。“你会悼念我多久？你又不是我亲人，又不是我恋人，我又不是梅艳芳、希拉里、圣母玛利亚……你猜，你会花多少时间在我身上？”

　　“不是只有伟人和亲人才值得悼念的。虽然胜利者只会在史书上记载对他们有意义的人，为他们立碑，但就算史书没写，就算只是平民，也都是值得被记住、应该被记住的。”

　　“你不会记得我的。”

　　“怎可能。我会一直想，你死掉了，已经不在了，连走路都提不起劲。一年、两年、十年，我会一直记住。”

　　“真的？”

　　他点头。手表上的秒针拖出三圈的沉默，她抚摸脸上一块被丈夫打出的瘀痕。“你没有说谎，只是你还不明白。总不能每个人都花很长时间悼念。就算只悼念朋友，那也实在是太多了。我有个中学同学，去年患肺癌死了；年底另一个，是大学同学，死於突发性心脏病。你要悼念他们多久呢，十年。那你就一直悼念下去。一直悼念的话根本就不是悼念，只是生活而已。就像庆祝什麼时候吃好吃的蛋糕，每天都吃，那就不是庆祝，只是纯粹的吃蛋糕。所以你不能一直悼念，只能偶尔悼念，但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你有八十岁命，每十天就用一天去悼念人，你会分给我多少天？”

　　千万亿光年外的星将冰凉的光洒落在她脸上。静谧的空气退去，一群大妈和大叔在领队指示下俯衝过来，如轰炸机，向对岸投掷闪光弹，说着他俩听不懂的话。风捲来，风捲去，宁静在轮迴。

　　“抱歉说了那麼多不开心的话，其实我没什麼。”她说。

　　“不是你这样想的。”

　　“走吧。”她起身，拍了一下沾在裙上的沙土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