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把咖啡放在桌面,再坐到我旁边,又觉不妥似地挪开,改为坐到对面。随即起身开灯。“好黑。”她说。室内戴墨镜,谁都要觉得黑,我想。“眼睛不舒服?”她才把墨镜摘下。
一如饮食记者所言,她的眼睛十分明亮。但这明亮又夹杂一种惊疑,令人联想到捧着萝蔔咬的兔子,注意着随时一有危险便逃去。此外,眼睛周边的肌肉在细微抽动,或皱眉或不自然地歪向一边。她一不看我,二不说话,我唯有任由沉默笼罩房间。总的而言我不擅长主动营造沉默,配合别人沉默却甚为得心应手。如果有“配合别人沉默十八区比赛”,我保準能得冠军。
是以她先按捺不住。“幹吗不喝咖啡?不爱喝咖啡?”我抓住时机试问:“你是不是不开心?”她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点头。於是对话结束。空气流动,植物呼吸,沉默再次降临。她屈起双腿,以手抱膝。我得以发现她的手与那傲娇气息格格不入。那双手不但粗糙,甚至可以在好些关节看见如橘子内皮的白色网纹。学生时代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手,在厨房打工的时候,只是严重程度远不如她。那白纹连在手背都这样明显,手掌一定更卒不忍睹。无论洗什麼,她都应该戴手套才对。
她面对地板说:“你怎样认识B哥的?”“《Pizza塔利班》。”“我是说,之前。”我缓慢摇头。“抱歉,并不认识。在接触这故事前,听都没听说过。但我曾经吃过他的Pizza,大约是在十年前,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为他打工──应该不是。了不起的Pizza,可以用上‘优秀’一词。只要吃过一次谁都会记得。”
我说得很慢。说的时候,她的视线终於向我转来,一直繃紧的肩膀也逐渐放鬆。听我说完,她长长叹一口气。“他这个人。”“他这个人怎麼了呢?”“B哥要我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你。”她说。“另外是我自己的请求:帮我,救救B哥。”
(说故事的人之四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