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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张仃:纪念与传承

2018-06-03 16:23:00大公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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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张仃上世纪五十年代创作的中国画《紫砂艺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提供

 

丁酉年是诞生于上世纪一○年代的张仃先生的百年诞辰。这位被尊称为“艺术泰斗”和“大美术家”的老人于七年前溘然离去,在跨越两个世纪的艺术生命里,其丰富性和开创性在中国美术史上都堪称“二十世纪最独一无二”(冯远)。贯穿今年全年的纪念活动在中国的东西南北中延绵不绝,从最高艺术殿堂到民间草野,又复燃了一股“张仃热”。尽管这位大师生前身边总聚集着一大批文化精英和艺术追随者,但对百年张仃的纪念,仍不啻为一场殿堂与民间相互应和的“对张仃价值和精神的抢救”。”大公报记者孙志
 
初冬时节,“张仃百年诞辰纪念展”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三个展厅火热进行。进入主展厅,绛红色背板两侧分别书有:“中国革命文艺的先锋”和“中国艺术创新的旗帜”。前身为中央工艺美院、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用最高规格的展览纪念老院长张仃。著名画家袁运甫说:“张仃先生的人格魅力具有强大号召力。‘张仃是我们的旗帜!’我想这是每一个中央工艺美院师生共同的想法。在他主持美院工作时期,工艺美院就是国家美学的设计师,他将最时尚的理念带给了社会。”
 
国家美学“首席设计师”
 
一九三八年二十一岁的张仃从榆林到了延安,这位集国仇家恨于一身的青年早已将漫画视为武器,这使得他在艺术生命之始就植下红色基因,这为一九四九年以后新中国美术的发展完成了别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论是“包装新中国”,负责开国大典美术设计,设计改造中南海怀仁堂、勤政殿;抑或设计国徽、政协会徽、开国第一套邮票;还是主持设计北京“十大建筑”、担纲一系列国际博览会中国馆总设计师。一切皆为历史造就,一切也皆是时代使然。中国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认为:“张仃在每一个历史时期的贡献,所呈现的艺术精神,无疑会成为今天文化建设的一份重要遗产。”
 
在北京西山脚下,被称为“大鸟窝”的张仃先生寓所—一栋藏身于树林中古朴的两层石头房子。这个“诗意的栖息地”选址于太行山馀脉,正应了老人一生对大山的眷恋。秋日午后,灰娃倚坐在丈夫往日专属的宽大藤椅里,向《大公报》记者讲述起这一年所发生的三个动人故事。
 
美术史应补进工匠贡献
 
耄耋之年的杨先让是张仃最早一批美院学生,曾任中央美院民间艺术系主任。在山东济南的纪念座谈会上,情到深处的杨先让落泪了。据他回忆,建国初期刚考上美院只懂得学西洋,认为中国的东西是落后的,而先生第一堂课就讲书法,并到民间搜集刺绣、版画、雕塑等带进课堂,这一切新中国美术教育的开拓性试验,在当时情况下都是顶着压力的艰辛探索。而此后中央工艺美院在初建时期即形成了注重继承和发扬民族民间优秀传统的学风,当时学院建立了泥人张、麵人汤、皮影艺术工作室,并请剪纸艺人、民间印染、装裱、壁画名师传授技艺。杨先让动情地说:“年龄日增才越发理解先生的美术思想:‘美由人民创造,在人民的生活中传承和发展,生生不息。’”
 
南通六位彩锦绣工艺师也专程赴北京看望灰娃。三十四年前,七十名苏北年轻姑娘与张仃合作完成北京长城饭店《长城万里图》巨幅彩锦绣壁画,这六位正是当年女绣工的代表。三十四年过去,堪称长城饭店镇店之宝、估价已超过长城饭店本身的巨製,至今仍被无数游客瞻仰。长城永在,壁画无言,就像是对张仃永恒艺术生命的纪念。彩锦绣壁画是张仃处于艺术变法时刻,用焦墨山水展现他对艺术真谛以及简约本质的参悟,而南通彩锦绣工艺恰好以在精细与豪放之间游刃有馀的简约形式,适应了张仃的这种追求。这次探望,她们还带来最新绣製的张仃绘画作品,以此作为缅怀并将在全国巡展。灰娃特别提到张仃生前的一个未了心愿:“张老在世时就呼吁,中国工匠在艺术文化史上很了不起,中国美术史却始终忽略了中国工匠的贡献,他一直希望补进这一章。他说过:‘不要只说工匠只有技术没有艺术;没有艺术的再创造,没有对艺术的深刻理解,就创作不出传世精品。’”听罢此言,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提携后辈无分门第身份
 
今年多个纪念展中有一个颇为不同:河南省新乡市举行的“风骨.纪念张仃先生诞辰100周年—窦宪敏山水画艺术展”。这是一名热爱绘画的农民青年与大师不解之缘的延续与怀念。二十多年前,窦宪敏曾陪年事已高的张仃六进太行写生,这位大师级的艺术家还曾亲临他辉县农舍看画指点,老人欣赏的是年轻人的淳朴和几分才气。机缘造就年轻农民亲近大师,目睹其忘情山水的创作状态。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写生,不仅是为创作积累素材和训练基本功,面对千变万化的大自然,更是触摸那份原始冲动与天地直接对话的过程。经大师的提携和鼓励,窦宪敏二十多年跋涉艺术之路终有所成,目前已是颇有名气的专业画家。他创作的最重要主题就是太行山,因为这里不仅是他的家乡,而且是先生晚年艺术之变的重要载体。窦宪敏近年新拓展用焦墨表现太行山特有的沉雄厚重,那是先生晚年所寄讬的深沉的审美况味。亲赴新乡参加“风骨”纪念展间隙,年逾九十的灰娃又一次来到太行山,群山环伺睹景思人:日夜与自然亲近,是张仃生命的本真,进入大山写生,他始终怀有朝圣般虔诚。提携后辈、扶助成才,先生更是从来无分门第与身份。
 
灰娃是著名诗人,从张仃晚年艺术思想的聆听者,如今成为深刻的解读者。自上世纪四十年代在延安相识到老年为伴,艺术和诗歌的联璧辉映灿若永恒的生命伊甸园。张仃画笔下的灰娃高高髮髻,高雅华美;灰娃诗行里先生则是“天意深植你一副恻隐敏感之灵性神把自己性灵附身与你”。灰娃身兼张仃晚年的“生活秘书”和“工作秘书”,守护先生走过了一生中安详平和的最后二十五年。她每日会将桌面上摆好鲁迅的书,沏好绿茶,放上烟斗;还会将宣纸摺叠成格,倒墨、抻纸、钤印;六进太行,三赴甘肃,二进秦岭,登泰岳,临崑崙,上贺兰,下苗寨,进九寨……她十年间伴随先生写生的足迹,几乎把神州大地走遍。尽管张仃晚年说话越发少,但说起话来却是微笑的,从心里透着欢喜。据灰娃回忆,先生也曾梦中惊醒,那是历史的浩劫所造成的痛苦穿透梦境。黯淡岁月里他以孤独困惑而坚定的韧性,用生命的尊严等待春天来临。即便是晚年的书法日课,他也喜欢用小篆书写“故园不可见”、“阳关第四声”、“摇落故园秋”等语句,那就像张仃穷其一生守护的民族精神家园。
 
要守住中国画笔墨底线
 
针对被忽视和轻慢的民间艺术,张仃言之灼灼:“我宁可欣赏一块民间蓝印花布,而不是欣赏团龙五彩的宫缎,民间艺术是不够成熟,有时甚至粗野的,但有清新之气,自由之气,欣欣向荣之气!”针对中国画方向的迷失,他大声疾呼:“没有中国画的危机,只有中国画家的危机!一方面,不抉择探索,就会有危机;另一方面,脱离人民和生活,也会有危机!”针对民间艺术理论研究的不足,他尖锐指出:“学人的矇眬远比民众的矇眬和民间艺术进不了博物馆,更带有悲剧色彩!”这些谆谆告诫犹如老人对中国艺术界的赠言,今年在不同场合被反覆提及和引用。张仃晚年还与多年老友吴冠中展开一场轰动中国美术界、迄今仍有巨大影响的关于“笔墨等于零”的论争。张仃明确反对“笔墨等于零”,他鲜明地指出:“笔精墨妙,这是中国画文化慧根之所繫,如果中国画不想消亡,这条底线就必须守住。但在这条底线上作业,需要悟性,更需要耐性,急不得、躁不得,更恼不得,最后就是看境界,看格,看品。”青年画家荣宏君在追忆文章中写道:“‘笔墨等于零’的抛出,使像我一样的一些艺术青年陷入了沉思和彷徨,正是张仃先生的这篇文章给艺术理论界打了一针强心剂,坚定了我们坚持继承祖先优秀文化的决心和信心。今天重读,我依然认为每一个有良知的美术工作者都应该为先生的风骨所感佩!”
 
站在张仃先生《哪咤闹海》的艺术设计长卷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说个不停:“我喜欢哪咤,我也喜欢我画的龙王”。稚语里透着天真的自信,小童可知道,纪念展的主角—银髮白鬚的老爷爷就是这部民族彩色宽荧幕动画片《哪咤闹海》的总设计。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之初,这位大艺术家将民间脍炙人口的神话里的哪咤加以艺术昇华,于是几代中国人所热爱的动画形象诞生了,并深刻影响着日后中国民族风格的动漫。
 
文化自信源于民间艺术
 
张仃也始终怀有一种自信,这就是以自己本民族的民间艺术为傲。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主持巴黎国际艺术博览会中国馆设计时,曾去法国南部拜会过毕加索,他将门神木版年画和一本水印的《齐白石画集》作为礼物带给西方艺术大师。文化的基础追溯到民间,立显广阔和庞大。张仃曾指出:“民间的影响对我来说不仅仅是艺术层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精神层面。我来自民间,我始终认为我是与人民联繫在一起的,与他们的喜怒哀乐是感同身受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邹文认为,张仃所有关于民艺的言论完整表达出这样的观点:民间文化是中华文化最重要的资源内涵。在现代化全球化的文化境遇中,这可以被视为“一种根脉的自主”。其实,不管做什么艺术,张仃都主张符合人类理想,因为富藏于民间艺术的这种本原精神,一直与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同理同向。
 
二○一七年,中国艺术界在问:张仃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又留下什么?灰娃说:“我其实并不愿意他就这样成为一个历史人物,因为他总是与时俱进,总是跟上时代,不喜欢依附,不喜欢僵化。在自然规律之下,没有谁能抢救张仃的生命,但是我们认为如果张仃先生确实存在某种精神和价值的话,那这种精神和价值才是应该被抢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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