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吴昌硕绘《菊花酒》

　　说酒，要从枣子说起。

　　《诗经．豳风．七月》：“八月剥枣，十月穫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今天说酒，人人都知道啤酒是麦子酿的，红酒来自葡萄，可古代的酿酒原料是八月的枣子和十月的稻米，收穫了枣子和稻米，到冬天就用来酿春天的酒。“介”的意思是祈求，中国命相学裏，眉毛生得长表示长寿，“以介眉寿”是祈祷人像眉毛一样地长寿。

　　枣子酒听着更像花果类的酒，味道想当然是比较甜的吧？别说枣子酒，就连新鲜的枣子，也是到了中国才有机会品尝，首次咬到一口新鲜枣子已经四十几岁了。平时在南洋吃红枣，是乾的，大多在汤裏头出现，妈妈煮甜的鹹的汤，都要放几颗，捞出来的时候，它已经不是自己的味道了。枣子酒，至今没喝过，只尝过日本的梅子酒，韩国的菊花酒。

　　喝梅子酒是和女儿一起，主要是名字动听。一回和国内朋友提起，他说“我们的青梅酒在《三国志》早有记载，曹操不是邀请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吗？”日本梅酒，酸甜清香，真有生津开胃效果，觉得极适合女性小饮。像曹操和刘备都是英雄豪杰，应该喝其他种类的烈酒吧？

　　梅子酒味道太好，一杯接一杯停不了，没想到这麼甜的酒，后劲还是有的，但过后那似醉非醉稍微飘飘然的醺醺感觉挺好。第一次喝便“一见锺情”。后来再回忆，其味更像梅子泡酒。

　　到韩国遇到菊花酒之前，韩国教授先请我们喝“马格利”，朴教授说这是大米和小麦发酵酿造的。教授们先后喝了几杯，对酒没有特别瘾头的我在旁边做观察员。每个人这时争着说自己家裏，或自己妈妈酿製的“马格利”才是美味冠军。据说酒后都会吐真言，但不知道谁的妈妈的酒得挂桂冠。这时，朴教授突然叫侍者拿来一瓶外头包装纸上画着浅黄色菊花的酒。“这个叫菊花酒。”教授说“你是画菊花的画家，一定要喝。”菊花酒深受韩国女生喜爱，因为可以减肥，抗衰老，属於女性的养生酒。所有女生一听到减肥，自动把杯子奉上，教授一个一个倒，我喝一口，留下的深刻印象是“菊花酒不是甜的。”

　　一回我到中国开会，晚餐宴席上，大家喝红酒，不知道为什麼有人提起菊花酒，一学者介绍“中国古代称‘长寿酒’，因为喝了可养肝明目，还能健脑，并具延缓衰老的效果。”座上另一学者加了几句“这酒是重阳节喝的，民间视为祛灾祈福的‘吉祥酒’。”

　　原来日本梅酒和韩国菊花酒的故乡都在中国。至於稻米酒就是到客家饭店吃黄酒鸡汤或者是到鲁迅的绍兴旅遊时，饭店裏不断推销叫你喝的黄酒，说是“香、甜、醇、厚”，不会喝酒的人沾一口，味道和四字形容词沾不上边。推销的人站一边用提问的眼神看大家的表情，只见大家都一致地点头点头点头，他说再来一瓶吧。我心裏说不不不，双手乱摇。又苦又涩又呛还有一丝酸味，但我能够给评语吗？大家兴高采烈都讚好，那就是我一个人的口味有问题了。

　　追根究底是我不会喝酒。喝酒和运动一样，需要训练。开始慢跑，才跑两圈觉得我喘死了，但不放弃，继续努力，一天加半圈，再一天加一圈，一年下来，二十圈不是问题。一起吃饭的新识友人说，我刚出来工作的时候，一口酒都不行，脸红成蒸熟的螃蟹。现在，他略得意，一瓶白酒，还可以，三五瓶红酒没问题。

　　问题是身在南洋的我们没有机会训练。

　　来过槟城很多次的国内作家笑着说：“完全感受到你们的热情，但是，每一餐都不见酒。”这一点是叫国内来友想不通的。“为什麼请客没有酒的？”当然在南洋的我们读过“无酒不成席”或“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或“无酒不欢”等等名句，知道酒是饭桌上的助兴之物，可是，完全没有在宴席上请酒的习惯，让我们时常忘记吃饭要有酒。饭吃好了，继续再去找个地方喝咖啡吃甜点才是这裏的生活常态。

　　认识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以后，国内作家讲故事：南洋主人说“哎呀，对了，你们吃饭要喝酒的，我知道。来点酒吧！”中国客人内心暗暗高兴，“这下有酒喝了。”果然，过了很久，侍者拿酒来了，“一人一罐啤酒。”

　　全桌人大笑。包括南洋人。中国人有喝酒名句“客人喝酒就得醉，要不主人多惭愧”，我们不在意也不脸红，因为生活在回教徒为主的国家，从小就清楚清真教徒不许喝酒，为了尊重身边的大多数，华人平日极少喝酒。中国人却是超爱喝酒的民族，不管什麼日子都要和酒挂鈎。孩子一出生，喝杯欢喜的酒，一个月后请亲戚朋友过来喝满月酒，一百天又有百日酒，周岁还要周岁酒。结婚有结婚的喜酒，盖房子有上樑酒，搬新屋子有进屋酒，开店的时候有开业酒，有朋友出远门，那就来个送行酒或饯别酒；远方来了客人，搞个接风酒，或洗尘酒；生日办个祝寿酒宴，获奖或考上博士了，非不可一定要来个庆功酒。

　　中国的酒文化既有情怀又充满内涵。

　　关於酒的诗词，数也数不清，南洋人比较熟悉的白居易、杜甫、杜牧、孟郊、李清照等，都是爱酒的诗人，这其中被称诗仙又酒仙的李白，单是酒诗写了一百七十首。有一首酒诗原唱者为邓丽君，唱得人人都会唱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是苏东坡的原著。苏东坡有一诗“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最后饮屠苏。”他的兄弟苏辙亦写了《除日》诗道：“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之前阅读没人解释，一直不晓得屠苏是什麼东西？原来是一种酒。传说名医华佗以大黄、白朮、桂枝、防风、花椒、乌头等中藥入酒中浸製而成。看起来就是一种藥酒。传说屠苏酒可以“屠绝秽气，甦醒魂魄。”

　　除夕守岁的夜晚，全家相聚围炉而坐，一起喝藥酒，带着一种对长寿的祝福和祈求，更特别的是讲究敬老尊贤的中国人，喝屠苏酒却是从家中最年少的人开始。据说“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

　　来到今天，春节也有人选择藥酒送给家中的长辈，带有健康平安的祝愿。

　　中国人爱喝酒，就想了许多跟酒有关係的好兆头言语来劝酒，听到“小酌怡情”，“男人不喝酒，交不到好朋友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再来一句“桌上有酒，越喝越有”，你还不赶快去买酒？

　　如果你在哪个酒莊遇到枣子酒的话，通知我呀。

　　新年新愿，己亥猪年我要喝枣子酒。

　　．朵 拉　　马来西亚华人作家、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