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恢复外交关系以来，美国国内对美台关系存在三种思路。主流观点认为台湾既不是战略资产，也不是战略负担，认为“战略模糊”（strategic ambiguity）是正确的对台战略，其目标是要阻止中国以军事手段实现国家统一，同时也阻止台湾走向“独立”。

　　鹰派观点认为台湾是美国的“重要战略资产”，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全球霸权和国际信誉至关重要。随着中国势不可当地崛起，鹰派观点的倡导者要求美国展示“战略清晰”（strategic clarity），承诺在台湾被中国大陆“入侵”的情况下军事介入保卫台湾。近年来，这一观点的影响力得到进一步提升。由参议员罗伯特．鲍勃．梅嫩德斯和林赛．格雷厄姆发起的跨党派《2022年台湾政策法案》，可谓是那些呼吁“战略清晰”的人最新的立场表达。

　　美无法承受对华全面战争代价

　　还有另一种思路认为台湾越来越成为美国的战略负担。它的支持者担心美国和中国关系恶化，以及美中两国在台湾问题上爆发致命战争的可能性。这种思想内的不同观点都呼吁减少美国对台湾的承担和避免与中国开战。查尔斯．L．格拉泽是削减美国对台湾承担的一贯鼓吹者，他的观点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三种思路中，支持两岸统一不是一种选择。即使对于那些将台湾视为战略负担的人来说，台湾也不应该被美国完全抛弃。有趣的是，只有最鹰派的鹰派分子才敦促美国在必要时与中国开战以阻止其统一，其他政界和政策界人士则不热衷于美国在军事上保卫台湾。毫不奇怪，这三种思路都同意一个永久分裂的中国最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

　　鉴于当前在美国政界和政策界内存在着强烈和恶劣的反华情绪，预期“台湾乃美国的负担”的观点很快便会对美国的对台立场产生重大影响显然是不切实际的。然而，现在中国已经启动了加快国家统一的进程，而且显然已经拟定全面周详计划，并正在按部就班地实施。我的看法是，出于几个原因，“台湾成为美国的负担”的观点即便难以成为主流观点，但可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取得更大的影响力。

　　首先，中国军事力量的不可阻挡的崛起及其在西太平洋的强大反介入／区域拒止（anti-access/area denial）能力，已经令人信服地体现在今年8月大陆在台湾周边圆满完成的大规模的、包含海军、空军和火箭军联合作战的军事演习之中。这意味着美国在台湾周边与中国的战争中没有胜利的把握。美国战略界曾经进行的各种中美战争兵棋推演的结果表明，在某些情况下，美国甚至可能会被中国击败。一些美国军事专家一再指出，目前美国在军事上准备不足，缺乏足够能力来对付像中国这样的强大对手。埃尔布里奇．科尔比感叹说：“关于美国是否真的能够赢得在台湾问题上对中国的战争，存在严重的问题。”托尼．卡帕乔在报告中指出，在一场类比美中战争游戏中，“尽管参与者带来了美国的观点，但他们发现，如果有的话，美台的胜利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因此，鉴于台湾对美国的战略重要性，美国不太可能为了台湾的防御而对中国发动代价高昂的全面常规战争。当然，美国和其盟友肯定会如对付俄罗斯般对中国实施严厉的经济、贸易、金融和科技制裁，但后者也将蒙受巨大损失，而中国却依然不会被吓倒。

　　其次，美国很难获得美国人民及其盟国的全力支持与中国就台湾问题开战。美国人民极不可能愿意付出高昂代价来保卫一个遥远的岛屿，不管反华鹰派人士提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国的盟友，特别是亚太地区的盟友，将对美中战争及其在整个地区的破坏性后果感到无比恐惧。即使是日本和澳洲等较为坚定的美国盟友，也可能因为自身利益和安全将受到威胁而敦促美国不要与中国开战。

　　第三，美国军事专家一直批评台湾自身军事能力保障不足，“狡猾”地没有制定出有效的不对称（asymmetrical）防御战略，比如“箭猪战略”（porcupine strategy），台湾地区领导人也显然没有坚定台湾民众保卫自己“国家”的意志和士气。

　　最令美国人气馁和担忧的是，一方面台湾在防御事务上过度依赖美国，但另一方面大陆和台湾军事力量的差距却正在迅速扩大。令许多美国战略家惊愕的是，无论中国采取何种非和平统一战略，无论是对台岛全面封锁还是实际军事行动，台当局都不可能长期抵御统一的军事攻势。一些美国战略家一厢情愿地认为，两岸的消耗战将削弱大陆，从而对美国有利。然而，更有可能的是，台当局将迅速在军事上屈服，而这个结局甚至可能在美国能够采取任何行动“拯救”它之前出现。因此，继续坚持认为台湾是美国可以或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捍卫的战略资产，实际上毫无意义。

　　第四，无论俄乌冲突是长是短，俄罗斯和西方的关系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不可逆转地恶化和维持紧张态势。美国及其欧洲盟国将继续致力于与俄罗斯的敌对行动。中东动荡混乱的局势不会让美国，也不容许美国背弃该地区，从而集中战略资源对抗中国。如果战争爆发，美国及其坚定的盟友也很可能不得不同时应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军事力量，但这却是一个他们难以成功的策略。

　　美国战略家基辛格和布热津斯基不止一次地告诫美国决策者，要防止中国和俄罗斯同时成为其敌人，否则，美国将受困于致命的战略过度扩张而难以自拔。

　　促成和平统一符合美国利益

　　在美国─西方─俄罗斯敌对行动的背景下，为了台湾而在军事上与中国对抗，对美国而言将是极为愚蠢的战略选择。

　　最后，国际社会对中国人民解放军今年8月在台湾周围进行大规模和有效的军事演习的反应，应该会提醒美国，国际社会可能会对美中因为台湾问题而爆发战争所作出的反应。现在很明确的情况是，美国及其盟国到处极力散布的、所谓台湾是一个受到中国致命威胁的“独立国家”的诓言谬论，在全世界其实都没有得到认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亚太地区的发展中国家，对解放军在台湾周边的演习，采取了漠不关心或者处之自泰然的立场。尽管部分这些国家有不同意见，但它们一般都坚持一个中国原则，这意味着它们将把大陆与台湾之间的冲突视为中国内政，在道义上或法律上，它们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权利去介入两岸事务。

　　由于一个中国原则和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则也被美国及其盟国所接受，因此，与一个他们承认的国家开战，以保护一个不被他们承认的分裂省份，无异于表明要阻止中国统一，因此在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所以，倘若美国因为台湾问题与中国开战，将永远无法在道义和政治上得到全世界的认同和支持。许多发展中国家只会相信美国试图通过强行和不公正的手段来遏制崛起的中国以维持其全球霸权。

　　从美国的长远安全和利益出发，对台湾问题应该采取较为明智、更可持续的办法，就是积极为促进中国的和平统一、亚太地区的稳定和世界和平作出贡献，从而发挥建设性的作用。美国应鼓励台湾在仍有“议价”能力的情况下，与大陆就如何在“一国两制”的基础上达至国家统一进行商讨，并为台湾在两岸统一后争取最大的利益。对美国来说，如果它能够在中国统一过程中发挥建设性作用，对自己也非常有利。美国将得以在有利条件下与中国就双方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关系达成“协定”，让美国、日本和其他盟国在该地区的长远利益和安全得到中国更好的照顾。

　　更为重要的，美国如果能够促成两岸和平统一，中美两国人民将会世代友好和合作。美国如果以战争方式阻止中国统一和遏制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只会让海内外的中国人长期怨恨美国，不符合美国的长远利益和发展。

　　可惜的是，截至目前为止，美国的政客和专家学者们采取这种有远见的战略的前景是渺茫的，而且在未来一段时间，人们可以预期这些短视和自私自利的人会对中国采取更多的挑衅行动。即便如此，我认为，在滚滚的历史洪流和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在适当的时候，美国将恢复清醒和务实，并越来越多地将台湾视为其战略负担，从而认定中国和平统一和中美长期和平共存才最符合美国的利益。这种更具现实考量的思路，将促使美国在台湾问题的立场上作出重大改变。

　　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荣休讲座教授、全国港澳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