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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线/记忆的温度\吴捷

2023-09-29 04:02:5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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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一九九○年,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开幕仪式。\资料图片

  记忆是有温度的。

  一九九○年,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不必查日历就记得,时间是九月二十二日至十月七日。因为那是中国第一次举办综合性国际体育大赛,我则是北京的一个小屁孩儿,跟着周围人振奋不已。

  是陈翠婷自由体操获满分,《北京晚报》题为“翠婷风采”的速写。是我们一群小孩五音不全群魔乱舞,在路边倾情演绎风靡全国的亚运宣传曲《亚洲雄风》:“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是身披绶带、手举奖牌奔跑的吉祥物熊猫“盼盼”,北京到处都是它的笑容。天安门广场也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盼盼”──一如今年杭州亚运,北京亚运期间正逢国庆和中秋。我妈抱着我与“盼盼”合影,背景里人山人海。

  那些年,天安门广场上的国庆主题花坛,我家每年都去看:一串红、菊花、松柏等等摆出的花篮、花朵、飞龙、长城,后来还有喷泉。亚运过后,“开放的中国盼奥运。”此后的记忆如明珠成串:两票之差惜败于悉尼;五洲交朋友,闷声发大财;香港回归前夕,成千上万市民和游客自发涌向天安门和长安街,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人:走着,笑着,指点着四面八方的彩灯;天安门广场东侧竖起的澳门回归倒计时牌;二○○一年七月十三日,电视前的全家听到“Beijing”,欢呼雀跃;北京掘地三尺大改造,鸟巢、水立方,到处修路到处塞车,的士司机和胡同大妈捧起小册子学英语,地铁从一环一线铺开更多的环和线,《北京欢迎你》。

  从亚运到奥运,走了十八年。

  北京奥运那年,我的好多学生、朋友从海外去中国学习、实习、旅游,去看天安门、兵马俑和大熊猫,在教室和实验室翻着字典打着手势与中国同学交流,还走入寻常百姓家,包饺子、踢毽子。我在美国俄亥俄州,内陆小城举办“发现中国”活动,介绍中国的奥运、国旗、民乐、筷子、灯笼……

  十五年过去,许多东西一去不返,许多记忆也星灭珠沉。

  个人的记忆,有些是集体记忆拼图中的一片,也许嵌在不起眼的边角,宏伟叙事和大局图景里找不到。我的曾祖父染鸦片瘾,妻离子散。抗战时,外祖父母在重庆躲过大轰炸,祖父在日据上海成为亡国奴。我有个舅舅,游泳健将,几次从长江中救起溺水之人,“三年困难时期”怀着能吃饱饭的单纯心愿参军,随即因公负伤,终身残疾。个人的命运,是国运和不平等国际关系的缩影。所以,富强是古今无数政治家和平民的梦想。

  生于改革开放后的我这一代,也许是中国一百多年来最幸运的一代:没有内讧外侮,不知饑荒匮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放的中国载着我们拥抱世界,腾飞云端。富强真好,但富强也许不是“秦楼鸳瓦汉宫盘”,不是“白环西献楛矢东来”,也不是封建时代“递三世而万世而为君”。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他还告诉梁惠王,“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申以“庠序之教”,才是“王道”。在当代,富强不但是为国民的安全和温饱,更意味着个人自我实现的机会,以及人身和选择的自由。

  久居海外,我常遇语言、文化的挑战:这个单词没听说过,那种习俗原来如此,我的观点别人不同意,我为之自豪的别人闻所未闻。它并不令人舒适快乐,却是进步和幸福的源泉。这是个人层面的“改革开放”:走出三家村,置身五方杂处的环境中,接受批评,习惯异见,不断求知和自省,学会给别人以时间和距离,变得相对包容且理性。现代文明社会正是由一个个这样的公民组成,当代世界也需要兴利除弊、开明开放的国家。四海会宾客,先要有世界的胸襟和眼光。

  记忆是有温度的。当我隔海凝望,风露中宵,曾经温暖的心情杳然难觅,曾经熟悉的人事面目模糊。一九七二年,余光中写了那首《乡愁》,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他的乡愁“不是地理的,历史的。”是在缥缃与想像中的古代中国,“诗经中的北国,楚辞中的南方。”在美国访学时他萌生了身份危机:“五千年前,我的祖先正在昆仑山下正在黄河源濯足。然则我是谁呢?”我去过多处他访美居留之地,我把九卷《余光中集》读了又读,他在时间与空间剧变中的挣扎我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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