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日久，总觉山水阻隔，生活中的重要，仿佛空置。思其内里，最紧要的，原来是茶。

　　闽南人对于茶，简直有天然的热情。年少听闻闽南功夫茶，常暗自思忖，喝茶之人，莫非修习功夫，身手过人。经年之后，方才了然，言谓闽南人泡茶的功夫。闽南风俗文化，对于茶，千百年一脉传承。这功夫不是人，而是人泡茶的功夫，心下不禁豁然。于脚下尘土和浩荡历史，敬意顿生。

　　小时候，周围长辈就爱泡茶。孩童时也曾肆意遍及周围人家，左邻右舍见了，也不拦着，热情招呼来喝茶。闽南人好客一说，可见一斑。功夫茶的架势，大同小异。闽南茶壶茶杯，常用红褐色陶器。泡茶前，茶杯圆形摆开，热水浇壶。初茶却是不饮，刻意洗杯。滚烫热水再度入壶，不待浸茶，随即端起茶壶，拇指捏着壶盖，垂直向下，对着众多茶杯旋转，直至最后一滴。这一气呵成的连贯，斟茶分寸的掌握，也最是功夫。

　　闽南以安溪铁观音闻名，长大方知，闽北白茶也是一绝。但我少时，尚且不知世有闽北白茶，随周围喝惯铁观音。铁观音是乌龙茶的一种，滋味醇厚，性情偏苦，因此锻炼了我承苦的味蕾。多年后，喝到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等绿茶，便觉得清淡爽朗，别有一番江南气。那江南山水清秀，三潭映月，断桥残雪，便仿佛溶在寡淡的茶水里。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由此推知，一方水土也养一方茶。

　　小时候上学午休，常和奶奶一起喝茶，泡的也是铁观音。闽南人喝闽南茶，从少年及至老年，喝了一辈子，还是铁观音。便由老年及少年，犹如历史传承一般，将故土的烙印，通过杯杯茶盏，印在了品茶的滋味里。所受的，是不言之教。

　　离乡之后，再也没有喝过铁观音，甚至连红陶茶壶茶杯都没有。手边倒是有一罐西湖龙井和简易过滤茶具。烧热水，斟满茶，茶汤淡黄清透，不似铁观音般红润。当下了然，知山重水复，早已不在故乡。

　　那故乡的功夫茶，泡茶的功夫，热情招呼我喝茶的人，以及我的奶奶，都离我远去了。抬起头，望天上的圆月，顿觉冷雾料峭。再看，便是独在异乡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