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仲夏,外面的一棵榆树上一只蝉开始鸣叫,蝉鸣虽不悦耳,但传递了一个讯号,炽热的三伏天就要到了。午休的时候,真希望牠能休憩一下,但牠并不解风情,继续牠的鸣唱,久居心静之下,倒有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
抛开令人聒噪的蝉鸣,其实蝉还是大有裨益的。生活中,蝉的幼虫是一种美食,蝉蜕可入中药。文学上,在浩如烟海的古诗词中,蝉也占有一席之地。
我对蝉由衷的喜爱源于儿时的美好回忆。我很小的时候便对牠情有独钟,或者更准确地说,更喜欢蝉的幼虫,也就是俗名叫做“知了猴”的东西。在我记忆里,油炸知了猴绝对称得上美味佳肴,然而更值得玩味的是捉知了猴。
我的家乡紧挨着长长的徒骇河,河的两岸是高高的堤坝,栽种着茂密繁盛的杨树、榆树还有梧桐树。每到七月的时候,树丛就成为蝉的天下,夜以继日地“唱”个不停。为了解馋虫,我和小伙伴们傍晚的时候就到树林里捉知了猴,最佳的时间是大雨过后,这时泥土疏松,知了猴更容易破土而出。我们就在树根下或者树干上寻觅,更有聪明者在地上微小的洞穴里也能发现端倪,扒开小小的洞穴就能找到尚未见过世面的知了猴。
起初,我总是把握不准要领,等到天黑的时候,别人都是收获满满,唯独我可怜兮兮的寥寥可数。每次悻悻地回到家,父亲总能揣摩出我的心思,他不顾劳碌一天的辛苦,拉着我的手,拿着手电筒,再次踏进小树林。在父亲的指引和教导下,我自然学会了很多,比如什么时间段知了猴应该爬到树的什么位置,地上的洞穴哪类会有知了猴等等,之前我都不知道捉个知了猴竟然还有那么多讲究。
知了猴带给我的都是美好的回忆,但蝉鸣就并非如此了。记得在村子里,每家房屋后面的树上都有蝉的鸣叫,声音高尖,旋律简单,沙哑粗犷,穿透时空,令人生厌。尤其午休的时候,牠们的叫声格外得卖力,像是向人们喧嚣牠的歌声。当我生厌的时候,奶奶总是笑着对我说,“知了鸣夏,伏了唤秋。这些生灵比人还懂得季节,比人还灵气呢!”
后来,我读了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写的《蝉》,对蝉才有了科学理性的认知,知道蝉要在地下蛰居大概四年之久,才有机会享受阳光的温暖。而待牠华丽转身之后,这种温暖仅仅能维持四五十天便会寿终正寝。等真正了解这些以后,我对蝉喧嚣的歌唱不再那么讨厌,反而有了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蝉蛹是美食材料,而蝉蜕也颇有价值,它是一种中药材。《本草纲目》中记载:“蝉,主疗皆一切风热症,古人用身,后人用蜕,大抵治脏腑经络,当用蝉身;治皮肤疮疡风热,当用蝉蜕。”蝉蜕体轻,中空,易碎,无臭,味淡,具有宣散风热、透疹利咽、退翳明目、祛风止痉的功效。读罢,我对蝉顿时有些肃然起敬。
不仅如此,蝉还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常客,既可入诗亦可入画,还寓意“禅意”。甲骨文卜辞上的“夏”字,就是一只蝉的样子。古人咏蝉的诗句很多,我最爱其中的两首五言绝句。一首是唐代诗人虞世南的,“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借秋风。”这首咏物诗对蝉的姿态、习性、栖居、鸣叫的描写,赞颂了蝉的清高风雅和脱俗洁淨的品格。一首是宋代词人苏轼的,“蜕形浊污中,羽翼便翾好。秋来閒何阔,已抱寒茎槁。”这首诗写了蝉的一生,它从平凡中走来,到枝头羽翾柔飞,最后抱茎而槁,透着丝丝淒凉。同样的蝉,在不同作者的心境中却是迥然相异,令人喟叹。
有人云,蝉与夏天不可辜负。一只蝉蛰伏多年,只待伏夏,破土而出,羽翼振飞,栖居高鸣,秋日枯槁,用牠平凡的一生与酷夏如期相约,用牠短暂的转身,实现生命的轮回。由是而言,蝉值得歌颂与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