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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风物谈/甘洛纳风记\胡竹峰

2024-07-17 04:02:55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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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洛在大凉山,大凉山多山。去甘洛的路上,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黑一阵,白一阵,又黑一阵,再白一阵,像是访一块古碑,又像是看拓片,黑白交错出一阵阵古旧的韵味。到达甘洛,天色尚好,淡淡的黄昏暮气,人好比从拓片中跃身而出,走进了一幅陈年水彩或者一张剪纸。为什么是陈年水彩,为什么是剪纸?我也说不来,或许是甘洛傍晚暗淡的苍茫况味。

  如果有声音的话,甘洛大地之音是呜咽的埙,吹土为声,如泣如诉。甘洛是彝族集聚地,彝人能製埙,他们叫三眼洞箫,形状近乎先秦商周时代旧制。

  甘洛的空气似乎有黏稠感,街巷与他乡并无二致,人走上前,脚步似乎沉重些许。那些山水自成面目。山形硕大,肥肥厚厚,俨然一只隻巨大的蟾蜍冬眠大地,憨憨的。水却瘦一些,游弋如蝌蚪,又好似长龙,蜿蜒着,弯曲着,奔走着,摇摆着。

  车跟着路,路随着水,溯源而上或者顺流往下。车在山脉间绕来绕去,水也在山脉间绕来绕去。水是山的子女吧,印象中,故乡一下雨,山沟沟就聚集了很多水,白花花往下走。也有水文静一些,静汪汪窝着,成了洼地成了池塘成了湖泊……

  我欢喜甘洛的山,大手大脚,伟岸巍峨。站在山脚下,山越发显得高大,衬得人更加矮小。山比人气魄大,欲与天公试比高。已经到了山上,前头居然还有山,山与山相连着,山与山叠加着。

  万物阴阳,有白就有黑,有高就有低,有瘦就有胖,有山峰就有沟涧就有峡谷。好山常有好峡谷,甘洛好峡谷,大渡河大峡谷,极壮观,最深处近三千米,两岸最窄的地方仅三丈馀。岸边悬崖峭壁,不要说人不能上,野兽也不得攀爬。三五只不知名的鸟唤叫着,从山这边扑棱到那边,雄鹰飞得更高,仰头去看,见只漆黑的一点在那里移动。

  大峡谷水深,好像泊在那里一般,动也不动,静水深流。水很干淨,蓝盈盈的,目力可达数米,只是未见到鱼虾之类。一路随着水路走,人一走,景色就变了,峡谷弯弯,哪里有个尽头,于是索性停车坐下来,坐看那水,看那山,看那云,也看崖,看石头,坐得久了能看见心。很久没见自己的心了,寻来拂帚,好好打扫了明镜台上的灰尘。神秀偈子写过: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人不惹尘埃,尘埃自来,要勤扫。

  灵府扫得清淨些,顿时轻松了澄澈了,于是想着往高处走走。寻得一平缓的山,一级级台阶,一步步接近山腰。风渐渐大了,这是天地的呼吸啊。衣衫鼓蕩,一时凌乱,头面也凌乱。山还是比人高,但人已经位于水之上了。眼见碧空云如絮,山中水如练,喜不自禁,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言最好吧,大美无言,静静站着,飘然天地。恨不得风大些,更大一些,让风吹进体内,吹化双眼的冰雪,吹散心头的块垒。

  故乡人说纳福,是享福意思。这一回,我在甘洛,觉得此处是福地,此处不独纳福,更能纳风。福有个定数,风没有休止,源源不断吹过来。吹啊吹啊,我欲乘风归去。晚上,睡进甘洛的夜里,格外好眠,那是风吹走了泼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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