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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上海篇)/一个文人与一座城市\周立民

2025-05-14 05:02:02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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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叶灵凤《永久的女性》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二日在《小晨报》上发表的页面,插图:丁聪。\作者供图

  “从宝山路开往市政府的公共汽车,在开林公司门口停下的时候,从车上走下了一个身体颀长,肤色微黑的南国风度的青年。”这是叶灵凤一九三五年九月为《小晨报》所写的长篇小说《永久的女性》开篇第一句。小说主人公是画家秦枫谷,从鲁少飞的《文坛茶话图》上看,叶灵凤本人算得上“身体颀长”,是否“肤色微黑”则不得而知,然而,叶先生出身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也是一位画家确定无疑。读这部讲青年画家在艺术与人生困惑中的小说,我不时联想起作者的经历也不算奇怪,小说中多次出现的宝山路、江湾路和北四川路等,本也是叶灵凤当年的生活之地。

  不过,小说里所写的当年这一带颇有乡野气息,尤其是画家在江湾路附近的住处:“穿过桑园,在一丛苍翠的竹林掩护下,一座青灰色的瓦房,像隐士一样,划破了新秋明朗的天空,露出他寂静的姿态。”“是一所有小小的院子合抱着的江南风味的建筑。没有楼,围着口字形的天井,是三开间带着东西厢房的高爽的平房。”竹林,有江南风味的建筑,叶灵凤保留了当年虹口、闸北一带的面貌。而如今,我的想像都跟不上来,现在那些仅存中西合璧的老建筑,只能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喘息;旧区改造,远远地望去,是长长的机械臂掠过城市的上空。

  宝山路,南起天目东路,北迄四川北路,与同心路相接。从一八七五年开辟到一九○八年,有三十多年的筑路史。我上班经常坐地铁三号线在这一站下车,再沿着宝山路走过来。尘土飞扬中,我们不太容易把它与当年众多文人路过这里时的情景剪辑在一起。然而,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它应当占有不少的页面。这里的三德里(今永兴路58弄附近)A11号,是有名的创造社出版部所在地,叶灵凤回忆:“出版部的招牌是横的,挂在二楼,好像是红地白字。不用说,招牌字是郭老(沫若)的大笔。”“三德里的房屋,是一种一楼一底的小洋房,每一家前面有一块小花园,没有石库门,一道短围墙和铁门,走进来上了石阶,就是楼下客厅的玻璃门,这里就是我们的门市部,办事处则设在楼上。”(《记〈洪水〉和出版部的诞生》)那个年代,走在宝山路上,说不定我们就遇见在此居住的李石岑、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瞿秋白、田汉、郑伯奇、阳翰笙、张闻天、潘汉年、叶灵凤……当然,在宝山路鸿兴坊75号的上海世界语学会,你或许还能遇到年轻的小说家巴金,他后来一段时间长住在宝山路宝光里14号,《死去的太阳》《雾》还有让他后来名满天下的长篇小说《家》都是在这里写的。宝山路584号,是商务印书馆的东方图书馆,它也是民族文化的伤痛之地。

  “开林公司”,我最初以为像是永安、先施这样的百货公司,或者是叶灵凤随手写下的名字。网络上一搜索,不得了:这是中国涂料工业的发源地。一九一五年,广东商人阮霭南、周元泰在宝山路上合伙创办了上海开林油漆股份有限公司(开林颜料油漆厂),是为“开林公司”。也许,我上班也经过它的门前。从宝山路走过来,拐进老靶子路(今武进路),过一个路口,就是当年的公益坊和赵家花园,它们紧挨着北四川路。时下热门小说《千里江山图》(孙甘露著)中曾写到:“公益坊广东人聚集,西北面的扆虹园,是中山先生数次到过的地方,这会儿门前一组新人和亲朋好友正在准备文明婚礼。”当年的扆虹园和赵岐峰公像堂如今已作为巴金图书馆向公众开放,它也是上海文学馆的一部分。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叶灵凤”是巴金图书馆的主题词。五月十二日,是叶灵凤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的日子,今年又逢叶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巴金图书馆里纪念展开幕,同时举办纪念座谈会、讲座,这应当是海内外第一个叶灵凤的展览和学术研讨会,叶家子孙到场,北京、上海、广州、香港的学者齐聚,大家围绕一个熟悉却又久违的名字热烈探讨。话题似乎离不开两个城市:上海,香港。在叶灵凤先生的一生中,他在上海居留的时间(一九二四至一九三八年)不算很长,然而,上海之于叶灵凤的意义绝对重大,除了求学、成家、立业这些显性的人生大事外,精神层面、文化层面,上海决定了他后半生的人生道路,塑造了今天人们看到的叶灵凤。一个城市的文化气质对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塑造产生重要影响,比如“摩登上海”与“现代”灵凤,十分值得探讨。反过来,一个文人对一个城市是否有反哺作用呢?我们仅仅从叶先生《永久的女性》开篇第一句就读出这么多城市的历史和细节,叶灵凤当然不止写过宝山路,南京路、霞飞路等等都是他笔下的都市场景,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土层就是在不同的文人不同的书写中层层加厚的。呵护它们,呵护城市记忆,不仅是今人的历史责任,还维系着我们的生活品味。走在一条历史底蕴如此丰厚的街道上,我们感受的是城市的前世今生,个人的昨天和明天,穿越其中,城市的魅力和人生的意趣,定会油然而生。巴金图书馆,把这次展览定为“回归上海”,自然有多重原因,然而,唤回一位远游的文人、唤回上海记忆,却是在钢筋水泥的“现代”中一份柔软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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