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字好,好在“个”“个”比肩,“个”是单片的竹叶,亦可看成是植株的芽叶。扬州有园曰:个园。初闻不知何意,进园方知是竹好,再回头看园子的名字,真是妙不可及。“个”字像极了“一芽两叶”的茶,且是明前龙井,行话说“一旗一枪”,即如此样貌。“旗”“枪”即象形的芽叶,以此论茶,多少是有些刀兵气。不如竹下饮茶去,竹风飒飒,茶香幽幽,群鸟相逐于林梢,竹梢漾动;诸虫疾走于落叶,窃窃私语。
故里有竹园,连绵数亩,翠竹屏障下,虽是土墙瓦顶的院落,故园却多了几许风雅。昔年,每逢麦收时节,家大人们在田垄间忙碌着颗粒归仓,命我等少年煮茶送到田间。茶是母亲事先安排好的,后园的竹林,挑选嫩竹叶,摘下来,洗淨了,在灶内烹煮一刻钟,汤色翡绿翡绿,自是好看。稍稍放凉,装于黄陶罐子里,拎着朝田间走,田间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众人挥镰刈麦,亦挥汗如雨,天是真热,料想家大人们喝了竹叶茶,能解暑降燥,也算是做了件意义非凡的“大事”。
竹叶茶汤色清冽,清香奇崛,那是骨子里的气韵,可谓骨中香彻。一饮一啄之间,茶中的香氛解了人身体的燥热,一直想找个词来形容竹叶茶,或可称之为“葳蕤生香”,竹叶茶的香回甘迅猛,似乎把数亩绿竹的香氛悉数吞入口腹。
其实,竹叶茶可煮,亦可蒸。蒸要把洗淨的竹叶放在笼箅上,下方放水来蒸,蒸出来的竹叶茶,水色稍淡,滋味却更加清幽。这种做法,在清朝顾仲尤为擅长,他在《养小录.诸花露》里云:“蒸诸香露。凡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入汤代茶……” 料想,顾仲也应蒸过嫩竹叶。
竹林里有竹锈,竹锈呈灰褐色,亦有咖啡色,我一度以为是竹子生了病。每逢落雨,竹林一碧如洗,雨沐绿竹,亮若油光,雨落竹间,如乐队里沙锤的响动。雨淋漓不止,雨水从竹叶上滚下来,倾泻到落叶上,嚓嚓哒哒,自是好声律。
雨若是下得不大,大可竹下躲雨。早些年的夏日,祖父喜端着大茶缸,在竹园里与友下象棋,也喝一些高碎的茉莉花茶。想来世间诸茶,唯有茉莉花茶适合这样品饮,不挑茶具,亦不挑冲泡的方式。
有一年入川,恰逢清明前后,喝到了一种茶,名曰:竹叶青。竹叶青可不是嫩竹叶,而是一种嫩若松针的茶,全芽入茶,清香微苦,最喜乾茶落于茶盏的声响,若是银盏或钛杯,竹叶青投进去,锵然有声。好话过耳,掷地有声,好茶过杯,亦有好响动。这样的茶,要先倒入半杯水,上投法,投进去五克茶,再加满水,茶在热水的作用下,杯底沉下一层,杯口浮起一层,可谓两极分化,有人又把此茶称之为“太极”。竹叶青还有个名字叫“雀舌”,两名皆有好风致,“竹叶青”望名生香,“雀舌”有燕雀噙春之妙,吃此茶,若是在竹园,偏又落雨,可谓风雅占尽。
竹园里,有茶,有雨,不妨题诗,诗曰:
竹风轻拂沐雨新,
茶香袅袅伴閒身。
一壶佳茗心自远,
静听竹间鸟语频。
竹风半摇雨纷纷,
沐雨吃茶泡银针。
旗枪透绿听泉鸣,
举杯皆是閒散人。
閒散多好,我若有机会在竹间建草庐,不妨命名“閒散斋”,那么,在下就可以“閒散斋主人”自居了。
但是,閒散是何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