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怎样成为人们之中的人呢?我的意思是,我们生而为人,绝非孤独一人,是活于人与人之间,而作为人间之人,我们便要经历社化的过程,却又面对两难:我们如何既在社化之中,又可以活出真我呢?
在此,唐代诗人韦应物给了我们一个想像,他在《咏玉》一诗写道:“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雕琢为世器,真性一朝伤。”诗人赞美玉乃天地之间的灵物,又感叹美玉一经工匠的雕琢,反而失去了原来的灵性,成为了一般世俗的玩物。
若然我们想像一个人的社化过程,像工匠雕刻美玉,那么人的真我便在这过程中慢慢流失了,哪怕最后成为了他人眼中的一块玉,但“真性一朝伤”,便成为了世俗的一员。
到了现代,德国哲学家尼采也有类似的感悟,他认为,所谓忠于自我,并非要挖掘出一个自以为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己,而是要主动创造全新的自己,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自己。
尼采相信,人是真我的创造者。然而,当这种“忠于真实的自己”被推至极端,那就是对社化的全然拒绝,而这样便很可能带来个人与社会的危机。
因此,当代哲学家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提醒我们:“生活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创造自我专属的,这也是社会的普遍要求,没人期待你去模仿他人的生活方式”,但“实现自我的过程并非单靠自己一人之力,而是与他人不断进行内在与外在的对话。”
泰勒的提醒教我们联想到,就算人的社化过程,真的如韦应物所言,像工匠雕刻美玉一般,我们也不必害怕自己的真我被雕刻走,因为重点是要找到一位懂得与美玉对话、能够看得见美玉本性的好工匠。
来自外界的善意批评,是好工匠;千篇一律的世俗观点,是坏工匠。两者之间,我们择善固执,乐于“变成”(becoming)的过程,才有机会以他人善意将自己雕塑成赏心悦目的美玉,而不至于成为一块暗淡无光的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