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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歌拨动你的心弦\谷中风

2021-11-15 04:26:21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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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见笑集》为黄永玉诗歌全编,收录其1947-2021年间创作的150余首诗作,时间跨度70余年。

  ──读黄永玉诗集《见笑集》有感

  “诗的琴弦/先拨动自己,/再让别人听见。”(《诗》)黄永玉先生这句诗,恰可作为我们品读《见笑集》(作家出版社,2021年)的钥匙。黄永玉最为当下人们熟知的头衔应该是画家。他却把文学视为自己最倾心的“行当”,在长达八十馀年的文学创作中,奉献了多部精彩的作品。黄永玉的表叔沈从文曾对他说:“永远地、永远地拥抱自己的工作不放。”或许受这句话的影响,黄永玉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文艺创造力。2013年,90岁的黄永玉出版了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最近面世的《见笑集》带给了人们新的惊喜。

  这部诗集中所收录的作品时间跨度极大,从1947年直至本书出版的2021年,150多首诗的题材并不相同,风格也并不一致,或直白畅快或含蓄婉转,或嬉笑怒骂或浅吟低唱。《论语》有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而兴观群怨需有一基本前提,即在诗中贯注真诚的思考和真挚的情感。诗为心声,诗如其人。《见笑集》的书名以及书中的诗作,再一次让我们看到了那个纯真而可爱的老头。

  不变的是童心

  黄永玉向有“老顽童”之称。几年前,我曾在国家博物馆参观过他的“十二生肖月历画展”。参展作品尽显“黄氏幽默”,令人流连忘返。我以为,黄永玉的幽默既来自于他感悟生活崎岖后的豁达,更源自于坚守灵魂圣洁之地的那颗童心。阅读《见笑集》,时常能体会到这一点。书中收录了写于1981年的《口袋》:“奇怪奇怪真奇怪,/动物身上长口袋。……我们的口袋装本本,/牠们口袋装小孩。……上帝真是不公道,/明知我们本本多,/早该给我装一排。/唉!唉!唉!/却是一个也不给。”此诗写于墨尔本,是诗人看到澳洲的袋鼠等有袋类动物后之有感而发,字里行间充满了孩子般的好奇,童谣口脗,清朗有趣。

  诗集的第一首《风车和我的瞌睡》(1947年)和最末一首《春》(2021年)也都是童趣可掬之作。前一首是这样写的:“大风车滑溜溜转/滑溜溜转/很快活地/看小河水捧到嘴边/吻了一下/又急忙忙地/交托给土地//小风车咕噜噜转/咕噜噜转/斗气而又兴奋地/舞动那六片白色小翅膀/不让小麻雀儿/小斑鸠和知更雀/不让那些淘气的孩子们/到这儿来胡闹……”后一首更加简洁:“春天来了/大树小树开始长芽/幸好牠们不笑/要不然/白天晚上吵死了。”我不知这样的设计是否出于作者或编辑的文学意图,不过,读其诗如见其如人。《见笑集》所给予读者的,是一个诗化的黄永玉。两诗对读,确实给了通读全书者某种循环往复的奇妙感受,不仅感叹于诗人经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依然保持着以童心阅世的自觉、与自然对话的能力,也感悟到复归于樸、反璞归真的天机世理。

  或许有赖于这一瓣童心映照,诗集中对生命的喟叹格外动人心弦。《中年颂》是这样咏叹中年的:“中年,/一张半新不旧、/迎接风暴和朗日的船帆。/一条宽阔河流的中段;/一块怜悯和容纳的草原;/一双走过远路没破的合脚布鞋”。还有《老头还乡》中的“老年”:“理一理残鬓,/七十多岁的人回到老屋,/总以为自己还小……”意味深长的语句,饱含着时间的辩证法。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死亡是自我肉体生命结束,但也意味着一个生命在他者追念中的开端。优秀的诗人似乎总会写到关于死的话题。《见笑集》中有一组《墓志铭》,收录黄永玉所撰墓志铭十三则,谥法独特,别有意趣。如《某医生》:“先生的医道/简直无与伦比,/遗憾的是,/只有一个人没有救活,/那就是他自己”。又如《盗墓者》:“哥儿们!/别动手!/都是自己人”。再如《某农艺师》:“一个萝卜一个坑”,而最令人叫绝的是《某演说家》,只有两个字──“完了!”一语双关,妙绝!

  存照的是历史

  诗本有记史的功能。我记得西方哲人说过,诗比史更真。此为确论。诗可以记录历史,比起史书,诗的感情更充沛,也更能突显历史中作为个体的人。而真正的历史,都是属于人的。中国文化传统讲求史诗互证,提示了读诗的长时段视角。《见笑集》收纳了诗人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不少诗篇实为历史断面的X光片,叫人从深处看清岁月的密度和时光的骨骼。比如,这一首写于1979年的《妈妈,我回来了!──献给“文革”后第一次全国文代会》:

  “好,好,好!/妈妈!/我们回来了。/原谅我们,/这年月回来,儿女这么难看,/带着衰老和战斗的伤残。/妈妈,/你的儿女回来了。//你的儿女回来了。不再是红颜和秀发,/我们战胜了恶魔。/是从它们手中夺回我们的笑颜。/妈妈,死去与活着的儿女们/无论在哪里都思念你。/饿了把希望当饭,干渴把信心当水,/相信终有一天会拥抱你。//妈妈原谅我们,/流泪是因为高兴,/在敌人面前/我们从来不哭。/三千多个战斗儿女站在你面前。/他们将为世界叙述三千多个故事,/和那些死在战场上兄弟的血肉委托。//今天,/我们唱着歌/从头来起!”

  诗题中的“文革”后第一次全国文代会,史称第四次文代会。会议开了18天,邓小平出席会议并发表《祝词》,当代中国文艺迎来了新的春天。在亲与盛会者的回忆中,我们可以为这首诗找一些注脚。比如,诗人屠岸说:“许多人带着在‘文革’中所受的伤残前来开会。夏衍同志腿被打折,萧三同志腰直不起来……在人民大会堂东大门外,一群身着白衣的服务员姑娘专门准备好轮椅,请年老或伤残的代表坐着,推送进入会场。”这是多么具有历史感的沉郁画面,也正是《妈妈,我回来了!》所描绘的场景。全诗如诉如歌,一气呵成,感情饱满而深沉的,笑泪交集地表达了重获新生的文艺家的喜悦和坚韧。

  还有创作于同一年的《幸好我们先动手──仿彭斯体》、《犹大新貌》辛辣地批判“四人帮”;写于1976年的《天安门即事》以高度视觉化的诗句描摹了群众悼念周恩来总理的感人场面,“警卫员们像一堵哭泣的墙,/哭泣的少女趴满墙上”,也都不失为以诗存史的佳构。阅读这些诗篇,我们的记忆被再次激活,也愈发感受到岁月之河曲折前行的磅礴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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