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美外交界一谈到双边关系，都会强调双方是传统盟友，或者“是不结盟的盟友”。确实，从表面上看，法美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在各自重大历史时刻上比如美国独立战争、一战、二战都获得了对方关键性支持。不仅如此，还都是军事组织北约以及政治和经济组织G7的成员。

　　马克龙担任总统以来，在特朗普和拜登时期都进行了国事访问，堪称全球独一无二。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声称拜登“觉得法国确实是最重要的国家”，可以享有两次最高级别的国事访问。法国自己也自豪地称“这是法国而不是任何其他欧洲国家的荣誉。”

　　两国存在重大战略矛盾

　　然而，透过迷人眼的表象，从国家战略利益角度看，法美并不是真正的盟友，而是存在重大战略矛盾。

　　大国之间结成战略盟友要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双方没有安全冲突，没有重大战略利益上的对立。如果有就不可能成为战略伙伴关系。比如十九世纪德国统一后，一直是法国国家安全的威胁，双方一直到二战结束前七十多年都是战略对抗。

　　二是双方必须有共同的重大战略利益，否则即使没有安全冲突也未必能成为盟友。比如二战时曾为战略盟友的德国和日本，现在则只能是友好国家，因为各自对对方都没有战略价值。

　　法美关系也受这两个条件制约。

　　法美在一战时是战略盟友。一是双方相隔遥远，互不是威胁。二是当时对法国安全威胁最大的是德国。由于两个原因德国后来也变成美国的安全威胁：德国发动无限制潜艇战威胁到美国中立所获得的巨额经济利益；德国为利诱墨西哥参战，承诺帮助它夺回美国侵占的大片国土。

　　但是二战之后，法美在全球的地位完全改变，不仅导致双方的共同战略利益消失而且还日趋对立。

　　二战令法国由一个世界强国沦为二流国家。因此它的最高国家利益就是恢复其原有的大国地位。美国则由一个区域强国成为世界霸主。它的最高国家利益就是维持这种地位。为此美国一方面要遏制苏联，另一方面也要西方一统于它的号令之下。美国通过军事占领，控制了德国和日本，又通过马歇尔计划和建立北约控制了西欧多数国家。

　　法国要想恢复大国地位，就必须摆脱美国的控制，美国要想一统西方，就必须牢牢控制住法国。双方的国家战略利益可谓南辕北辙。整个冷战期间，即使表面上法国仍然是西方的一员，但却是一再挑战美国战略利益的国家。这突出的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退出北约，收回法国地中海舰队、飞机中队的指挥权，拒绝在本国领土上储存美国核武器，并在美国封锁下独自发展核武器。二是不顾美国的强烈反对，是第一个和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西方大国。三是建立法苏特殊关系。1966年法国退出北约的同一年，戴高乐成为第一个访问苏联的西方领导人。法国也是第一个和苏联在航空领域合作的西方国家。法国也是唯一一个拒绝谴责和制裁苏联入侵阿富汗的西方国家。

　　法国的做法大大提升了它的国际地位：在美苏、中苏、中美相互对抗之时，它却和任何一方交好，从而成为当时唯一一个可以和任何大国直接沟通的国家，在全球大棋局中扮演了无人能取代的重要角色。后来当美国要寻求和中国恢复关系时，也不得不求助于法国。可以说两极世界最适合法国这样中等规模的国家，可以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方，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当然这严重损害了美国的战略利益。

　　那么今天，法美关系又是什么情况呢？

　　首先看全球大背景。和冷战非常类似，当今世界又重新出现了两强格局，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是中美。中美两国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远远超过其他国家。虽然中国和过去西方列强不同，既不对外扩张，也不输出自己的模式，但中国的成功客观否定了美国模式的唯一性。即使仅从经济角度讲，当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时，人民币自然早晚会成为全球货币。美国自然无法接受中国的崛起。

　　法国希望再次成为大国

　　其次对法国来讲，冷战的结束导致它的国家地位严重下降：不仅失去了苏联和中国牌，德国还获得统一，欧盟也随之扩大，法国在欧盟的权力和分量被稀释。此外，辉煌三十年后，法国的经济增长日趋缓慢，在国力相对衰落的情况下，它更需要借助外部环境。只是冷战结束美国独大的局面，使得法国无力可借。此时的法美关系变成了既无重大利益冲突，也无重大共同利益的状态，实际上双方是可有可无。

　　但是戴高乐的名言“法国如果不伟大，就不成其法国”已经成为法兰西的文明基因，它时刻都不放弃成为大国的任何机会。

　　现如今由于中国的迅速崛起并再度造成事实上的全球两极格局的情况下，法国的机会再度来临。这就是为什么2010年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三年之后，在法国长期不懈的推动下，欧盟终于正式提出战略自主。

　　对于法美来讲，今天某种程度是冷战的另一种模式：法国要借两极世界追求大国地位，美国则要一统西方对抗中国。双方的国家战略利益再次出现重大冲突。这就是为什么今年马克龙总统访华之际明确提出不和中国脱钩，台湾不是欧洲的问题。美国承认此行削弱了它对中国的遏制努力。

　　当然已经吸取冷战教训的美国也已经对法国下了先手棋：一场俄乌冲突，就使得法国失去了俄罗斯牌，它再也不能和冷战时一样同时打苏、中牌了。因此，从利益到行动都证明法美盟友只是表，战略对抗才是里。

　　旅法政治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