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普通人的用心牵念不同,作家是用笔描绘、拆解、重塑故乡,同时故乡也成就了作家,就如旅美作家张惠雯所说,故乡是她写作的“富矿”。
女作家迟子建将故乡比作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是上天赐予她的爱人,她认为,“没有大自然的滋养,没有我的故乡,也就不会有我的文学。”对于这种认识,苏童更是“推波助澜”,他说,“大约没有一个作家的故乡会比迟子建的故乡更加先声夺人”。迟子建出生于黑龙江畔的北极村。在这个处于中国最北端的小村庄,我曾寻找到作家出生并成长的宅院,一正一偏两栋房子,偏房是小木屋。作家离开北极村后,这座简陋的宅院置换给了邻居。或许她并没珍惜那座简陋的房子,但在喜欢她的读者心中,那就是《北极村童话》。
一个人离开故乡,故乡便成为名副其实的故乡。但是,迟子建还有更广阔的故乡,那就是整个大兴安岭,整个东三省。没有这片黑土地,就没有她的《白雪乌鸦》《伪满洲国》《额尔古纳河右岸》《候鸟的勇敢》等作品。
苏童如此羨慕、推崇迟子建的故乡,是否因为他的“香椿树街”,是一个虚拟的故乡?我想不会,因为苏童说过,每个作家跟每个人都一样,他一生真正拥有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村庄,一条街道,甚至一片屋顶。把香椿树街经营好了,就是把自己的文学世界经营好了。香椿树街物理意义上只是一条狭窄的小街,但从化学意义上它无限大,比广袤的东北黑土地要更辽阔。熟悉并喜爱苏童的读者,都把香椿树街当成他的故乡,即便是不同的小说,从字里行间,也都散发出同一种气味,那就是来自香椿树街的气味。
张惠雯的故乡是河南一个小城,从她十七岁去新加坡,十五年后再去美国,转眼又是十一个年头,她在国外的时间早已超过故乡,但她还是在写故乡的故事。张惠雯说:“故乡就和母语一样,是在一个人的生命里镌刻最深的东西,成为了我们的潜意识。”这仿佛揭开了一个谜,那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作家一直在书写故乡,即便故乡无论从空间、时间看,都已距他十分遥远。“母语”一说,使我大为触动,母语就是我们咿呀学语时的故乡方言,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愿扔掉,即便普通话、外语讲得再好,也都会不经意地带出口音来。因而,作家张炜也说:“故乡真是一种怪异的存在,对于生命来说,它很神秘。它既是物质生活的原初,又是精神生活的根据地。”
余华仿佛是在践行这句话。他的故乡,浙江海盐这个南方小城曾发生的故事,给他几十年的文学创作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是他成长的原始助力。余华说过,故乡是让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所以,一旦决定要开始写作,他就会回到故乡去。
这里的“回到故乡去”,应理解为两层意思,一层是“物质生活的原初”,也就是海盐小城、烟雨江南,他要回到那里去写作;另一层就是“精神生活的根据地”,也就是《文城》,也就是福贵、许三观们生活的地方,他要把笔下的人物和故事安置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