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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景慕的摄影家─怀念陈复礼先生/杨 健

2018-09-21 03:17:0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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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A10版)

  (三)

  “香港有位摄影家仰慕已久,一定要去看看他!”2013年5月我有幸来到香港工作,到港不久便对同事说。

  那天,同事带我来到陈复礼先生在铜锣湾兰芳道的家。

  乘一台泛着陈旧金属光泽的铁栅栏老式电梯上楼,像穿过一条悠长而又神秘的时光隧道去探访一段遥远的历史。

  陈老已是97岁高龄,他着一件深黑色矮领上衣端坐在轮椅上,面容清癯,双手乾瘦。虽听力有些障碍,表达有点困难,但他精神矍铄,思维清楚,双目有神。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向他问好,高兴地说起他的老家广东潮州,说起他熟悉的婺源、周莊、井冈山、张家界,说起他影响广泛的摄影作品。他很吃惊我对他作品的了解,频频点头,脸上泛着光采,一再感谢对他的关心。

  陈老家人送我一本刚出版的紫荆杂志“摄影大师陈复礼”专刊,我立即兴致盎然地翻阅起来。突然,我看到刊内有一幅著名画家刘海粟的题字十分醒目:“复礼摄影,六法留真,千变万化,不断创新”。我想,这短短16个字,不正是摄影大师一生艺术生涯的最好诠释吗!

  陈复礼的摄影生涯可以说是不断追求突破、追求变化、追求创新的历程。他最初迷上暗房技术,搞起了集锦摄影,利用各种机会摄取不同素材,泡在暗房冲洗、合成、剪裁、放大,随心所欲地“东拼西凑”出新的作品去参加沙龙比赛;1950年代后期,他逐步走向生活,开始了写实摄影,《血汗》、《喜雨》、《渔家乐》等一批作品生动表达了他对劳苦百姓的关注、同情和爱怜;后来,他又把重点转向画意摄影,反璞归真,师法自然,向大自然寻求美,借中国艺术表现美,形成了写意与写实相结合的新风格;再后,他将画意摄影推向诗化,缘心感物,借景言情,以物咏志,登上了艺术的高峰,成为摄影艺术民族化的杰出代表,被誉为“摄坛王维”。他的作品先后200多次在国际摄影展中获奖。

  专刊中有一幅陈复礼拄着双柺的图片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郎静山、吴印咸、陈复礼三位国际摄影大师的合影。陈老小儿子陈惊雄向我介绍说,1993年11月,78岁的陈复礼为了拍摄一张最佳角度的巴西伊瓜苏大瀑布,乘橡皮艇逆流而上,被巨浪抛起导致右腿胫骨两处骨折。回港治疗不久,他腿伤未愈便拄了双柺赶往珠海参加“华裔摄影家影艺研讨会”,从而有了三人的这张合影。照片中,吴印咸因行走不便也拄了一根枴杖,惊雄说:“父亲每次说起总笑称三人九条腿”。我由衷讚道:“没有竭尽全力的投入,没有不畏艰险的拚搏,就没有摄影家的成功!”

  此后几年,我每年都去看望陈老一次,或问候新春,或祝贺寿辰。

  2016年6月,我去他家看望,贺他百岁生日。家人送我一本他的摄影集《诗影丹心》,其中大量收入了他在内地拍摄的各种风光人文图片。

  一同去探望的香港中华摄影学会原会长吴连城感叹地说:“陈老后半生的摄影生涯基本都在内地,他离不开祖国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他太爱这个国家了!”

  陈复礼的拳拳爱国之心要从他参与创办香港中华摄影学会说起。在港英时期,香港只有一个“香港摄影学会”,是英国人创办的。在这个协会裏参加活动特别是晚会一不能说中文,二不能着中装,更奇葩的是为了筹款,每次港督来参加,与港督握个手、拍个照,都要交钱。陈复礼、徐庆丰等人下决心成立一个中国式的摄影学会。学会於1956年申请,取名“香港中华摄影学会”,但直到1958年才被港英政府批准。成立那天,陈复礼他们高兴极了,欢快地在学会裏悬挂起鲜艳的五星红旗。

  学会成立后,陈复礼开始带领会员去内地摄影采风。从此,他在内地的摄影创作一发而不可收,十分醉心,格外忘情。他曾经深情地说:“我带着相机走过很多国家,对於外国的风景,总没有对自己国家的风景那麼有感情,看到祖国的山山水水,像有什麼东西吸引着我,照了还想照!”

  在他的镜头下,灕江的晨雾、西湖的朝霞,黄山的云海、武夷的翠峰,绍兴的水乡、苏州的园林,羊城的红棉、婺源的黄花,天山的雪白、南海的蔚蓝,梵淨山的秀丽、井冈山的神奇……那一幅幅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让海外遊子倍感亲切、引以为豪,也使外国遊客讚叹不已、纷至沓来!

  今年2月9日,我再去陈复礼家探望,送上新春祝福和慰问。陈老刚挑选完一批图片坐在轮椅上休息。惊雄告诉我,近十年来,虽然年事已高,陈老无法再赴内地摄影创作,但每次内地举办大型摄影展请他送作品参展,他都积极响应,并坚持一张张亲自看、亲自选。

  在场的吴连城说:“他的中国心永远不会变,这种坚定执著的爱国情怀就像他为自己的摄影作品《残红》题词所表达的: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我不禁两眼湿润,感佩不已。

  返途中,我一路思考,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想,现在各行各业被称为“家”的人成千上万,“摄影家”也数不胜数,但有多少“家”名实相符呢?什麼样的人才真正称得上“摄影家”呢?什麼样的“摄影家”才真正值得尊重、值得敬佩、值得仰慕呢?我从陈复礼身上找到了答案,他正是我景慕的一位摄影家。

  我景慕的摄影家,扎根大地,心忧百姓,情繫苍生,坚持在民众间发掘崇高,始终在质樸中探寻伟大。

  我景慕的摄影家,学识渊博,底蕴丰厚,融会贯通,善於发现美,勇於捕捉美,长於表现美。

  我景慕的摄影家,生命不息,跋涉不止,创作不断,阅尽大千世界,摄入方寸天地。

  我景慕的摄影家,矢志爱国,一腔赤诚,无怨无悔。家国情怀流淌在血液裏,凝聚在笔端下,聚焦在镜头中……

  9月12日晚,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再次走进陈老的家,受中央政府驻港联络办主任王志民委讬致送唁电并看望慰问陈老家属。王志民主任在唁电中说,陈复礼先生是“蜚声海内外、深受世人爱戴的摄影大家”,“为促进香港与内地文化交流、推进‘一国两制’事业发展、弘扬中华优秀文化做出了重大贡献”。

  陈复礼走了,但他的风範常在,精神长存。

  (作者为中央政府驻港联络办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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