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坐巴士,一上车即有个女子迎着我站起来,喊着我的姓氏称我老师,招呼道:“来这儿!这儿有座位……”
那一带学校成堆。我看她四十出头,穿着斯文,便以为是我教过的教师培训课程的学生,随口问道:你在哪所学校任教?她一声轻笑:“我不是老师,多年在家带孩子了。我是你××大学的学生……”我有点意外,她若是我的学生,毕业该有十多年了。女子见我疑惑,主动说明:“你是二○○○年教我的。”
学生多,当老师的忘了教过的学生,也在情理之中。但女子後面的话令我感动:她清楚地忆述起我当年上课的一些话及特点。十八年前,在课堂上讲过什麼我已彻底忘光,但它们竟记在了一个学生的心间。她甚至告诉我,刘以鬯先生前些日子去世,她看到新闻时又一次想起了我,记得我是写小说的。
我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明白自己不算是个非常好的老师,但我会用心去教好课程,尽量把枯燥的课程讲得生动有趣。比起一些老师,我较有语言和文学的优势,也因此自信自己的课还算上得有特色。
我往往把课上完就离场了,一些老师却和学生保持着课外联繫。有的老师第一节课就与学生建立电话联繫或建立後来的社交群圈,不时与学生聊天饭叙郊遊,沟通联谊。对比之下我也偶有自省:对学生是否不如他们用心?
十八年後巴士上的偶遇,令我想起了德国一名哲学家的话:教育的本质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我认为这些“摇动、推动、召唤”,多是在课堂上潜移默化地完成的。
深夜裏我们常会不经意地想起一些人,他们是在生命中曾留下过痕迹的人。这当中除了爱过恨过的人,还包括“摇动、推动、召唤”过我的一些老师。
一个十八年前的学生如此记住了我,令我相信:至少,我不是个差劲的老师。下车时,我对她说:谢谢你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