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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中的新日本

2023-02-21 11:39:04大公报 作者: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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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京都旅行时,我特意带上川端康成的小说《古都》。如果单看书中九个章节的标题,你会以为这是一本旅游书,而不是小说。正如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所说:在《古都》中“城市本身才是真正的主角。”以前去京都时,我是用建筑师的眼睛去看城市。这一次,我借来日本文学家的眼镜,试从不同的角度看一看京都。

  建筑是人类创造的空间。川端也说:“要是没有人类,也就不会有京都这座城市。”所以,有什么样的人,才会有什么样的建筑空间。《古都》讲的是京都少女千重子受到身世困扰和遇到孪生妹妹的故事。一些文学评论说,川端的小说表现了孤独美、古都美和传统文化之美。但我看到的《古都》是一个关于丢失身份、双重身份,以及寻找身份的故事。有趣的是,困扰千重子的问题也是我在研究中国现代建筑时常会遇到的问题。



京都国际会馆的外形像是科幻片中的太空飞船。\作者摄

  虽然小说名为《古都》,但故事发生在现代的日本。川端的小说写于六十年代初,此时日本的经济发展已超过二战前的水平。带领日本战后经济复兴的是明治时代出生的那一代人。然而,战后的这次全盘西化与十九世纪“明治维新”的情况是不同的,主导者不再是日本的天皇,而是美国的麦克阿瑟将军。因此,这一轮的全盘西化实际上是“全盘美(国)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远远大于日本过去所有的西化运动。川端的小说即是对这个时代的回应。它折射出日本人在这个大转变时代的复杂心境。

  当传统文化的老屋面对着全盘西化的推土机,而日本在经济复兴后亟须重建文化身份的时候,川端让人们重新发现了日本传统文化的价值。他的小说既有对老日本的怀念,也是对新日本的呼唤。正如诺贝尔奖评委指出的:川端“在战后凶猛的美国化浪涛中,温柔地提醒我们:为了新日本,有必要保存老日本的某些美和民族个性。”

  当文学家为了保存和发扬传统文化而奋力笔耕的时候,日本的建筑师在做什么?或者说,京都有没有一座现代建筑可以与川端对话?

  川端说:“在京都,论山就得说叡山。”正是在叡山山麓,我找到了一座可以与《古都》对话的建筑──京都国际会馆。它建于一九六六年,由日本建筑师大谷幸夫设计。它的倾斜外墙让我想到王澍设计的宁波博物馆(二○○八年)。假如普立兹克建筑奖在六十年代已成立,那么大谷可能会在获奖名单上。假如京都国际会馆建于二○○八年,那么大谷将是王澍的一个有力的竞争者。

  京都国际会馆虽然是现代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却表现出日本传统建筑的神态。梯形正反组合的造型令人联想到日本的古神社和古民居。同时,长长的、带有一排六角窗的侧壁像是科幻影片中的太空飞船的船舷,带有未来主义的意象。粗犷的、岩石般的墙体与自然环境浑然天成,错落起伏的建筑轮廓与叡山遥相呼应。按大谷的话讲,这是建筑与自然环境在“对话”。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是一座西式的、功能主义的现代建筑,但同时让人一眼就可辨认出它的日本文化身份。大谷并没有抄用大屋顶、瓦爿墙之类的传统符号,而是在现代建筑的设计原则下,巧妙地在现代空间结构中注入了日本文化的精神,从而把现代与传统、未来与历史、自然与建筑,合成一个共生的有机体。如果将京都国际会馆与宁波博物馆进行比较,我们可以看出,虽然两者在形式上有相似之处,但在思想和设计手法上是很不同的。

  大谷的建筑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作品,探索日本现代建筑新方向的不是仅有大谷一个人,而是有一个叫作“代谢主义”的群体。它的带头人即是大谷的老师丹下健三。这个群体还包括了矶崎新、槇文彦、菊竹清训、黑川纪章等一批中青年建筑师。他们认为,建筑和城市应通过新陈代谢,成为不断生长的有机体。

  在建筑艺术上,他们对西方现代主义建筑进行了反思和批判。为了表现日本文化的独特性,他们提倡给现代建筑注入日本的空间元素。为此,他们回到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他们的作品为现代日本树立了新形象,提高了日本建筑在国际上的可见度和认受性。然而,由于七十年代的能源危机,这艘驶向未来的代谢主义飞船停在了七十年代。

  川端的小说与大谷的建筑几乎是同时间出现的:一九六二年川端的《古都》出版,一九六三年大谷的设计方案中选,一九六六年京都国际会馆建成,一九六八年川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除了在创作时间上同步,他们在艺术理念上也有共鸣。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典礼上,评委会的代表、诗人奥斯特苓(Anders Österling)在致辞中说:川端“诚然受到现代西方的写实主义的影响,但同时,他更忠实地保留了日本古典文学的根基,并明显地表现出一种珍惜和维护民族传统风格的倾向。”如果用这段话来评述大谷和他的建筑,那也适合。

  川端和大谷的一个共同点是:虽然在作品中都有传统的元素,但他们的目的不是回到过去,不是恢复传统,而是经过消化和吸收传统,采用现代的手法,创造出新的、具有日本特色的现代文化。

  不同的是,大谷的建筑是开朗的、刚阳的、充满了自信和乐观,而没有川端小说中那种含蓄的、阴柔的、弥漫着自怜的伤感。川端与大谷的年龄相差二十五岁,属于两代人。川端发表《古都》时是六十三岁,大谷设计国际会馆时是三十九岁,他们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因此,他们在看待日本的过去和未来时会有不同的角度,并创作出不同的艺术形象。但殊途同归,他们都找到了那个融合了现代与传统文化的“新日本”。

  川端的小说使我对日本建筑有了更深的理解。在《古都》中有许多对京都建筑的描写。不过,在川端写成小说的时候,京都国际会馆的设计方案尚未揭晓。倘若他在看到大谷的“新日本”建筑之后才写《古都》,那么他的笔调会不会少一点伤感?小说的结尾会不会是一个有阳光的温暖的日子?

责任编辑:张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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