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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自然之音\小 杳

2023-09-20 04:03:11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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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旷野的鸟儿。\作者供图

  那几年在香港,起初住跑马地。习惯了开窗,即使夜里睡觉时,客厅和阳台的窗户也是常年开着。凌晨睡梦正好,常常被一阵嘹亮的鸟叫声吵醒。那鸟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尖利而急促,并且是降调,一声接一声,淒厉焦灼,声声惨声声催,让人平地起急,睡梦都塞满了焦虑感,几乎天天如此。有时我忍不住强撑着从睡梦中爬起来,趴在窗前想看看这讨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鬼样子,但只闻鸟啼不见鸟影。妈妈说是一种黑色的鸟,但我始终未得见。

  后来上网一搜,才知这家伙声名远扬,其名叫噪鹃──光听这名,可想而知大家的印象多么惊人一致。噪鹃在求偶季节会昼夜不停鸣叫,岭南地区更是噪鹃作为留鸟的长居地,一年四季搅人清梦,甚至因嗓门过大被人投诉。人们形容其为“淒厉的歌手”“春天里背景杂音的始作俑者”,被“誉为”鸟类界“震耳欲聋之王”。

  噪鹃行踪隐秘,常常躲在稠密的红树林或森林里,人们被吵得心烦,寻声找到声音所在的树,但哪怕眼前只有一棵树,仍是无法瞥见其真身。想要见到一只暴露在空旷处的噪鹃,需要十二分的运气。我倒是想,或许这家伙心知自己叫声不讨喜,所以千方百计躲起来,免得遭驱逐。据说噪鹃的颜值不怎么样,确实是黑色的,眼睛还是红的,看起来兇兇的不好惹。牠习性尚好,只吃昆虫和植物果实,属于保护动物。

  香港许多地方都能听到噪鹃的叫声,成了香港车水马龙之外罕有的噪音,算是纯天然的“绿色噪音”、白噪音吧。也是港漂们忆起香港的一个背景音,也说明人稠楼密的香港,并不妨碍成为鸟儿们的乐园。

  汪曾祺先生曾写过一篇随笔《香港的鸟》,他在跑马地看见一个提着精致双层鸟笼遛鸟的人,“在香港看见一个遛鸟的人,我觉得很新鲜。”还当作趣事告诉作家张辛欣。又在大屿山清晨听见斑鸠叫,夜间听见蟋蟀叫。临离香港,汪老被一位女记者拉住问对香港的观感,汪老答“‘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并说‘在香港听到了斑鸠和蟋蟀,觉得很亲切’,女记者问斑鸠是什么,汪老‘只好摹仿斑鸠的叫声’,女记者‘连连点头。也许她听不懂我的普通话,也许她真的对斑鸠不大熟悉。’”

  这画面想想好有趣,老头一本正经学斑鸠叫,香港女记者听得懵懵懂懂,不知女记者笔下如何描述采访汪曾祺的这一场景。汪老也好玩,令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香港,诸多见闻中他心心念念的竟然是鸟鸣虫吟──看起来“很不香港”的细节。

  汪老感慨“香港鸟很少,天空几乎见不到一只飞着的鸟,鸦鸣鹊噪都听不见。”若能有机会穿越,我会告诉老先生噪鹃的趣事,还有一些香港鸟儿的故事:

  ──在香港的山间密林,有鸟儿自己的“地盘”。行山人在红树林边,幽林深处一路疾走,密林中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人困马乏,枯噪乏味,这时传来一两声鸟鸣,纤纤幽幽,清脆婉转,只一两声,似远似近。这些小家伙在自己的领地反而低调优雅起来,倒让人们觉得打扰了牠们,也让人心情一下子尘落杂静,空音萦绕。

  ──在香港的小巷深处,会有鸽子斑鸠每天探头探脑,一大早咕咕低唱,叼来树枝电线,在窗台做窝。曾有一只鸽子从我阳台敞开的门飞进厨房,我听见厨房里叮当作响,开门一看:一只鸽子站在灶台上,锅被打翻在地,凹了一个角,牠小眼睛滴溜溜斜睨着我,一副“看你咋地”的傲娇样。我不敢惊扰牠,把门轻轻带上,趴在门口看着牠一会儿又从阳台飞出去了。在摩理臣山泳池附近一棵大榕树上,栖息了上百只鸽子,起起落落,絮语绵绵。在维港两岸的海上,有苍鹰盘旋衔鱼掠空,有幼鸟集散归巢,一幅港版的秋水长天落霞孤鹜。

  世界上最自由的动物或许就是鸟吧。高天阔地,任牠飞任牠唱。尽管人把鸟当作宠物把玩,一只鸟儿放在手心里不过巴掌大,但一旦飞出去,其高其快,人的手眼捕捉不及。人是鸟儿谦恭的学徒──鸟儿在深林中歌唱时,人远远地聆听,然后回去根据鸟儿的歌声写出了旋律。鸟儿展翅的一瞬,华丽的羽毛经常被时装设计师模仿过来,当作自己的创意。人们羨慕鸟儿的飞翔,才有了飞机。

  鸟儿是弱小的吗?一只疾飞的鸟儿足可洞穿飞机金属的外壳。鸟儿是卑微的吗?最小的鸟类不过蜜蜂般大。但是鸟儿飞过大海,飞过树梢,人人都看见了;飞在云端,太阳星星都看见了。牠飞翔时,天空只不过是翅膀的背景。

  人没有翅膀,但人的思想会飞。思想如果长了翅膀,就没有它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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