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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华夏/一个人的沈园\肖复兴

2024-03-19 04:03:01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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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沈园一景。 资料图片

  到绍兴,总爱去沈园转转。那里有放翁的影子,如果没有放翁,它只是一个不大又很普通的园子。在江南,比它轩豁漂亮的园子有的是。我们很多的景点,都因有历史故事和名人传说的附丽而闻名。所以,我们的旅游,与其说是看景,不如说是听故事,导游才派上用场,大有作为。

  上一次去沈园,是六年前的春天。从鲁迅故居出来,天近黄昏,独自一人沿河走到沈园,半路上,天下起雨,雨不大,如丝似缕,我没有带伞,就这样走到沈园,清风细雨,也很惬意。

  走进沈园,没走多远,天便黑了下来。可能是雨的缘故,没有了黄昏时夕阳晚霞的烘托与过渡,那么快,夜晚提前降临。绿树丛中的灯亮了起来,在雨丝中闪闪烁烁,有些迷离和淒清,与放翁唐琬淒婉的爱情故事很搭。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像而已。如今,人们来沈园,和逛公园一样,不会有陆游当年来此“犹弔遗踪一泫然”的感觉了。这中间不仅有相隔漫长时间的距离,更主要的,我们不是当事人,难有肌肤相亲与撕痛的感觉。风景,是一面镜子,映照出的是我们的心境、回忆或思绪,因人而异。纵使我们有想像或感喟,也只是隔岸观火,隔靴搔痒。沈园,还是八百年前的沈园,却也不是八百年前的沈园了。在后世的重建与重构中,沈园已不是放翁的怀旧之地,而是一座收费的人民园林。

  越往里走,天越黑,幸亏雨不大,沾衣欲湿的感觉,很舒服。才发现整座沈园里,除了我,竟然没有一个人,空旷清静得仿佛是我一个人的专场。如果此时从花丛绿荫中闪出一个人影,会让我恍惚觉得是放翁或唐琬,梦幻的感觉,穿越了时空。这种感觉和想像,都来自放翁的那首《钗头凤》和《沈园两首》七言绝句。

  关于沈园,“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晚年放翁不只写了这两首绝句。如此钟情地反复吟咏一个地方、一个人,不知诗人中还有何人。因这种持久近乎一生的感情,压迫得小小沈园越发沉重。我所见短识浅,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园子,也有如此厚重的感情因素,力不胜负所承载。

  如今,我们看到的只是这一座沈园,和放翁与唐琬的几首诗词。这就看出文学尤其是诗的奇效了,它没有功利的实效,却可以在人的心里和时间里长久发酵,滋润着我们平日里一些难得的向往憧憬,或对人生种种遗憾与失落的一声叹息、自嘲和悔恨。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便是诗乃至文学的体现,园林不过是它们的外化而已。而这种外化,经时间的作用,如同沏茶续水越冲越淡,以致化为今天的拍照留念,发朋友圈的到此一游。放翁唐琬和沈园,统统被我们消费。

  和我以前来时对比,感觉沈园变化很大,地盘有所扩大,增加不少亭台,绿化更漂亮,水系也变得委婉多姿,尤其是增添了陆游纪念馆几处景观,真有些豪华版沈园的感觉。放翁再来,大概不仅是“沈园非复旧池台”,会是难以相识甚至迷路了。

  引我注意的是一座小型的舞台,在绿树掩映下,在灯光闪烁中,显得有点儿梦幻。白天,会上演一些节目,尤其会穿上放翁和唐琬的戏装,男女缠绵缱绻演唱那首脍炙人口的《钗头凤》。不过,那只是旅游节目的一种点缀,惯性的重复演唱,很难动情动心动容。

  匆匆走到园子尽头,看到了墙上熟悉的放翁与唐琬各自写的《钗头凤》,似乎才算是完成这一次看沈园的心愿。仿佛这一刻是《钗头凤》这场大戏的开幕,或是落幕,放翁和唐琬会一起走下舞台,向我缓步走来,来一次跨越时空的握手。

  没有,没有放翁和唐琬,也没有放翁和唐琬的扮演者。除了我,沈园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返程路过一座小石桥,想起放翁的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也没有惊鸿和照影,只有细碎的雨丝轻轻敲打着灯的倒影,迷离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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