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图：古城暮色。\作者供图；右图：古城初荷。

　　在老家那两天，从古镇回到家，我和母亲、妹妹三人合吃了半个西瓜，就算晚饭了。傍晚我和妹妹约去城西城墙看晚霞，我先去，妹妹随后来找我。

　　从家里到城墙沿河边步行十分钟即到。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延长线，也是浙东运河的起点，是历史上皇帝或京城主要官员南下进入古城的主要水陆要道。晚清著名乡贤李慈铭有文形容：“越西门外为迎恩桥，下为直河，古运河也……春时花开，舟行其间，远山映发，烟水弥漫，每至晨霏夕晴之际，立红桥上望之，层绛间素，迤逦若霞。”此时端午刚过，老城的夜晚微凉。走上城楼，四面清风爽而不利，润而不滞。走出家门时的云朵渐变成霞影，淡淡的粉蓝与城楼的霓虹相映，在河面上波光闪闪。

　　拍照等妹妹，妹来微信说走到半路又回家了。赶回家，原来妹刚出来一会儿突然心慌出虚汗，应该是低血糖了，吃了点东西，休息片刻，感觉好多了。我提议做足疗放松放松，我请客。我们挽着手慢慢走着，夜晚的古城很安静，一股清凉之气从河面漫上来，浸去白天的燥热。边走边聊，有些不敢跟老母亲讲的话，悄悄告诉了姐姐和妹妹……这么多年，姐妹天各一方，在各自的赛道奔忙，难得有这样安閒的时刻说说知心话，甚至几乎没有当面聊天的机会。对于母亲，我们多是报喜不报忧，以免挂念；对于姐妹，可以喜同享，忧同担。

　　小时候我与妹妹是一对欢喜冤家。父母双职工工作忙，家里姐妹大的照看小的，放了假就得带妹妹，我觉得很是“拖累”；并且吃什么东西父亲总叮嘱我们让着妹妹，我便想如果没有妹妹，我就是最小、就可以“享受”被“让”被呵护的优待了。到了妹妹上学，我站在四年级的教室门口远远盯着一年级的教室，从一群嬉戏的“小豆包”中寻找妹妹，直到看见她跟同学玩沙包踢毽子，沙包在两只手中紧张得不停倒来倒去好一会儿才踢起来，有趣又可爱，我在远处笑得不行，这才放心。长大后与妹妹同在北京，不自觉地照顾她，每周末总要去看看才放心，有时也会不自觉地训她。她出国定居，也是同我商量，我虽然不太放心她独立生活的能力，但还是帮她做一些出国沟通办手续的具体事。妹妹出国后，挂念她独自在外打拼不容易，给她打电话，初衷是问候，依然是不放心。妹妹也向我诉诉苦，可是说着说着又变成我训她，妹妹都发怵接我的电话了。

　　如今人到中年，心态平和了，不再有过去的紧绷焦虑，不再因追求完美而苛责自己、抽打自己。姐妹之间，各自走过的人生半径已画得足够大足够长，虽然轨迹不同，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一样的。我也终于对妹妹放心了。生活中的妹妹迷糊懵懂、纯良简单，对待工作其实同我一样，专注认真、追求完美、理想主义。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兢兢业业打拼，成了国家教育部认可的名师、学生认可的优秀教师，经常被抽调当全国级考试的评委、批试卷，她带的每一届学生都对她依依不舍。小时候“啥都不懂”的妹妹已然成长得足够优秀了。小外甥女也是一路学霸，出类拔萃。我跟妹说，我们都可以扪心无愧了。

　　多少年手足亲人天南海北，再次聚首在八旬老母亲身边，只感叹相聚的时间太少，聊天的时间太少，彼此相伴、一起陪伴母亲的时间太少。有时候我们也羨慕那些市井人家，像二十五号院的陶大姐，儿子开网约车为生，但一家人能够常常见面，何尝不是幸福呢？妹妹说想早一点回国，趁母亲身体还健朗，姐妹一起陪着老太太到处走走，看看好山好水，就像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一起分享那些“好吃的”……

　　我对妹妹又开始另外一种不放心，不放心她的身体，过去的训她，变成了叮嘱，“要多运动主动出汗啊”“要多吃优质蛋白啊”“要补钙啊”“要找中医调理调理啊”……就像当年那个四年级的小学生，远远地盯着一年级的小小学生，亲眼看见她活泼跳跃的身影才安心。

　　人在若干年的奔波中，如大河奔湧，是顺着河道与波浪一起呼啸向前的。到了一定年龄，回到岸边小洲，再打量自己，会发现历经磨砺后人才算定型，你本来的样子、你的阅历打造的样子，在此时一齐显现，真希望每个人到这时都打磨成自己满意的样子。

　　这时候回到手足亲情中间，回到出发的原点，屈指一算，漫长岁月留给亲人相守的日子并不多。一生之短，不过于晨暮与春秋；一生所恋，终归是温暖相伴。亲情的点点滴滴，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也令我禁不住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