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的名句“乡音无改鬓毛衰”,此处说“乡音”的究竟是谁,向有争论,有说乃作者自述心声,有说乃相见不相识的“儿童”。
照前说,作者离乡多年乡音依旧,实属难得。我离乡二十载,好几年前与老乡作乡谈时已被批评“不正宗”。乡音与普通话之间的换乘是文字。方言固有“文读”之法,但南方话有些音不知该对应什么字而无法转化,普通话的一些内容“乡读”出来后,又怎么听怎么怪,好比穿着不合脚的鞋赶路,也能迈开腿,每走一步都觉得别扭。依后说,家乡的年轻一代自然能乡音,但语言是活在变化中的,方言也是,代际之间的差别虽不如异乡那么大,恐也不会“未改”吧。
发这一通感慨,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在外日久,口音不但没消失,还似乎比以前更重了。我说的“以前”是刚到北京的时候。有一阵子,当我介绍自己是浙江人时,对方常会说“看着不像”,不像的原因,大概有二,其一,长得粗心大意,与细腻秀气的浙江人人设大相径庭;其二,浙江口音不重。想起来,那时我确实刻意区分平舌音与翘舌音、前鼻音与后鼻音,力图掩盖口音中关于南方的蛛丝马迹,倒不是对地域有什么看法,只是一个抱了入乡随俗念头的年轻人在努力融入新的环境。
后来,可能因为适应或自以为适应了环境,对口音不那么注意了,舌头便如放松了的弹簧,逐渐往回收,或许有一天它终要回到没被改变的样子。当然,一根长时间拉伸的弹簧,即便两头拉力消失,也无法回复原样,只好不鬆不紧、尴尴尬尬地耷拉在那里,一如我啥也不是的口音。
如果非要再找个客观原因掩盖我舌头的怠懒,我以为是网络社交减少了当面说话,有些本该舌头出力的话变成了对话框里的文字,另一些本是连续性的对话成了一段一段的语音,书面或半书面的“交谈”无需字正腔圆,自然也就可以放飞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