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水,堪称莼菜的命脉。这种睡莲科植物天生娇贵,连生长的地方都要挑三拣四:水质清冽微酸,淤泥肥沃松软,水温需在二十至三十度之间,多一点少一分,叶片便会痛失标志性的“碧玉卷”。纵观大江南北,也只有江南湖泊有这样的资格,于是莼菜们深深扎根,吸饱了水乡温润,还一不留神,跟鲈鱼、茭白并行成了江南“三大名菜”。
若真论起时令来,莼菜可比海鲜矜贵。清明后、谷雨前,太湖边的晨雾还没散尽,新抽的芽便踡成一团,不过手指头长短。这时候胶质最厚,像裹了一层水晶冻,颤巍巍的,丰润却不黏腻。如果再等个把月,叶片进一步舒展,胶质就会流失,也没了那份缠绵。它长在湖心,连采摘都得赶在日出前,不怪老苏州人说,吃莼菜要趁早,晚一天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从当年的贡品到如今出圈,莼菜的特别,离不开那一口胶质。而江南师傅的妙手匠心,也跟它强强联合,互相成就。因为本身无味,却能极尽所能去吸附汤汁的鲜醇。所以地道的汤色必清透,如果浑浊,则是有淀粉或过了火。不信看那份名震天下的西湖莼菜汤,金华火腿吊汤,携手鸡丝,莼菜入锅后数秒即出,胶质瞬间锁住精华,入口时鹹鲜一起喷发,滑嫩的叶片转瞬无形,这种美妙,实难用语言形容。再说经典的莼菜银鱼羹,太湖银鱼煸至微黄,冲进锅中立刻呈现乳白色汤底,后下莼菜,仅用余温烫熟。一白一绿在水中浮沉,银鱼鲜嫩无骨,莼菜丝滑无阻,几乎分不清是鱼化成了汤,还是汤凝出了脂。如果说汤是江南的魂,那凉拌莼菜可是水乡的形。刚出水的嫩芽拌上薑、蒜末,酸爽醒神,一路走,一路微风拂面,最后带出舌尖回甘,照得别处都显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