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网

大公报电子版
首页 > 专题 > 神州大地 > 正文

在沪港人 | 金佐宁:上海滩上探求传统艺术的“昆虫”

2023-06-01 11:18:51大公网 作者:张帆
字号
放大
标准
分享

在上海十多年,金佐宁已经成长为一个文化学者(张帆摄)

  金佐宁是一个很难在短时间内准确定义的人。在香港中文大学音乐系读书时,她已经是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者。之后,她远赴美国攻读音乐人类学(内地称“民族音乐学”)。她接触并爱上昆曲的时间则更早。来上海这十年间,她又继续着突破和跨越,从昆曲锣鼓的研究与传播者,到跨入当代艺术领域,直至如今成为一名独立策展人和艺术家。

  但是,当面聆听她娓娓道来这些年的所思所想所做,又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在上海这些年,她已慢慢成长为一个坚定的文化学者。为传统文化“鼓与呼”,是她不变的热爱和追求。

  忠于理想“舍近求远”

  2022年的疫情并没有困住金佐宁。春天,她从400多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入选首届德英策展学者,德英基金会是一个支持中国和国际当代艺术的公益机构。这个为期18个月的文化项目,要求学者们围绕“当下中国的展览制作及艺术机构环境”主题开展研究,并最终提交论文报告。于是,各项讨论、策划、艺术、参观、研究旅行等充实着她的生活。

  从事当代艺术并非金佐宁来沪的初衷。但是,不轻易满足现状,喜爱“舍近求远”,一直是她人生的主旋律。4岁开始学习钢琴,至考入香港中文大学,她已经有丰富的演出和教学经验。但她不想在23岁就一眼望穿往后数十年的生活。“百年之后,能为这个社会留下些什么?我希望利用我掌握的音乐知识,从另外一个方向去贡献、回馈社会。”

  2006年高考后的暑假,她在江南游玩,第一次偶遇昆曲,相逢恨晚。由此,已经在西方音乐领域有一定造诣的她,将学业和人生“回归”本土。本科时开始研究清代宫廷音乐及传统戏曲。毕业后又远赴美国攻读一个跨学科专业——音乐人类学。但研究越深越激起她对“故土”的向往——若不回到文化孕育的土壤,若不让研究对象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谓的研究亦只是纸上谈兵。所以,一毕业她就毫不犹豫从美国直飞上海。

  谈起当初的“疯狂”,金佐宁的笑容里洋溢着自信:“我觉得任何的选择只要忠于自己的感觉就好,所以just go ahead。”好在,香港的家人和朋友,对她的“叛逆”早就习以为常,并给与精神上的全力支持。个性独立的她亦不曾对到异乡谋生感到恐惧,连房子的装修也是自己搞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眼中的上海是一个不断进步的城市,包容性也强。所以,是那么的自然,这里成为她走出校门后的首选落脚地。

  参与当代艺术研究策展是金佐宁近年来的“主业”,这是她与朋友们在一起探讨展览细节(受访者提供)

  锣鼓寻根“先听后看”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这是《牡丹亭》中的名句,亦如金佐宁热爱昆曲和传统文化的真实写照。自倾心那一刻起,她就自觉肩负起研究、守护、传承、传播的使命。在专业院校学习后,有了学术理论的支撑,更让她比一般的“昆虫”(内地对于昆曲爱好者的昵称)走得更远,钻得更深。

  “你听见了吗?”这是金佐宁在讲课和撰写学术论文时,常常发出的“灵魂拷问”,“声音”正是她的主攻方向,源于多年对昆曲锣鼓的研究。她说,虽然进大学时就听昆曲,但耳朵还没有真正打开,直到本科快毕业时被导师“点醒”。“他常常跟我说,锣鼓绝不只是一种纯粹的敲击伴奏,提醒我要打开这方面的研究。”这指引着她之后有意识地去聆听和观察。“原来一场戏没有锣鼓真的会散!”

  “听懂锣鼓方懂看戏。”金佐宁解释道,“一桌二椅”这种中国特色的戏曲舞台设置流传千百年,即便没有现代化的声光展示手段,观众的体验感并不逊于时下流行的3D世界。沉浸其中,还能很好理解戏里的人物和精神内核。关键都是靠“听”。中国戏曲与西方戏剧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锣鼓与演员间并非从属关系。“多多乙,台大台,台大台,台大台大台台台台,台大,令令台,令令台,大-台……”这些由无名的锣鼓师在实践中记录和编撰的锣鼓经,可以表现千军万马、电闪雷鸣、夜半私语,乃至人物的内心活动。戏里戏外,这锣鼓声还像是先人留给我们的文化密码,和写意山水一样,蕴藏着无限的智慧和哲理。所以,“欣赏昆曲乃至其他传统戏曲剧种时,我们并不仅仅在‘看戏’,而是在‘听戏’。听的也不应只限于演员的唱与念,更有锣鼓如何利用结构性的‘听觉叙事’塑造戏曲的表演框架。如此,我们对故事、对传统戏曲才能看得全、见得真。”

在上海和内地工作,也让她交到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受访者提供)

  扎根内地广结知音

  “现代人会不会觉得锣鼓声太吵?”金佐宁对于记者的发问并不惊讶。这确实是她的担忧之一。她说,昆曲自2001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一直在国内外备受支持。但普通观众爱昆曲,往往容易先被演员的妆扮、服饰,以及近年来兴起的实景舞台或园林景观吸引。即便是进入现代化的剧场演出,锣鼓和其他乐器的乐师基本都如西方歌剧般被置于看不见的地方。锣鼓位置与真正作用的不匹配,从长远来看,会让文化传承面临走样的尴尬。

  因此,金佐宁来到上海之后,也愿意借助各种场合,推动戏曲锣鼓的研究和传播。她特别感谢上海在文化上的“海纳百川”给与她更充裕的资源和更广阔的舞台。她与很多上海的艺术家成为好朋友,疫情前还多次自费跟随上海昆剧团出国,在异国的文化语境中观察传统戏曲是如何被演绎和理解。更加令她振奋的是,自己并非“独奏者”。以国家一级鼓师、上昆乐队队长林峰为代表的一班兢兢业业、甘居幕后的锣鼓乐师们,并没有因“视觉先决”生活模式的广泛流行“失聪”。在尽职完成演出之余,大家还有一个共识,就是文化传承不能囿于故纸堆,而更应该走出深闺,邀请大众广泛参与。于是,自然而然的,金佐宁又进入公共教育和艺术创作领域开设专业讲座。通过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式,帮助听众更全面了解昆曲这一整体艺术。“希望学术研究不只限于学者的自娱自乐,还可以为大众对事物的理解提供多种视角和选择的可能性。”

  循“声”问道再谱新曲

  一头扎进中华传统文化里再也无法自拔,金佐宁还在不断变奏出更多新的乐章。2021年,金佐宁在苏州寒山美术馆推出自己作为当代艺术家的首秀,装置作品《归》(‘F’ to Bill )以她熟悉的锣鼓为主角,提示人们正视被严重削弱的听觉文化是如何为传统的声音埋下消散的危机。与此同时,她作为策展人也频频参与了很多内地艺术机构展览。如策划并主持上海双年展合作项目《声声相惜:印度古典声乐与昆曲工作坊》及《萨特赫·萨特赫:印度斯坦音乐演出与交流》,在北京OCAT研究中心推出研究型方案展览《碎镜的流动:界限感知中重写“现代性”》,在太原作为助理策展人,参与“原音:太原的地方声音”艺术项目,直至如今的德英基金策展学者。

  无论是艺术创作还是策展,金佐宁仍然多围绕着“听”展开。她说,一方面是希冀唤醒更多人的“听觉”,让大家学会用耳朵来感知传统文化的当代性。另一方面,诞生于西方的当代艺术,对于各种表达形式都持相对开放态度,“声音”也不例外。她正尝试着通过自己的作品和研究,让当代艺术有更多“中国声音”。“希望让大家去重新思考一下,什么才是属于我们中国的当代艺术,也希望公众改变对艺术的认知。艺术,可以自然流淌在每个普通观众手上。”

金佐宁(左)埋首古地图,探寻先人留下的文化密码(受访者提供)

  聆听沪港感知欢乐

  能在最古老的昆曲与最摩登的当代艺术之间无障碍穿梭,金佐宁认为,这都是因为身在上海。她说,对于这里的向往源自幼时看过的经典剧集《上海滩》,随着多次游学和结交上海朋友,她还逐渐认识到,上海不仅有可阅读的老建筑,还能看到艺术发展的最新方向。她还正考虑通过手机沪港各具特色的声音来策划一个展览。内地的艺术家来做“香港声音”,“上海声音”则交给香港艺术家。“这样也能看到内地艺术家视角下的香港和香港艺术家眼中的内地,会更有意思。”

  “沪漂”多年的金佐宁,现在和普通上海女性没什么差别,搭地铁出行,生活采购多靠手机,还会多个平台比价。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曾经被认为会成为主业的钢琴,如今已“沦为”副业。她笑着介绍,现在基本以教授钢琴为主要生活来源,教学只是为让自己在没有经济压力的前提下,保持那份从容和纯粹继续推进研究和策展的“主业”。

  事实上,连行外人都能看出来,比起驾轻就熟、收入丰厚的“副业”,“主业”更为艰辛,她这样的乐观源头何来?记者突发奇想抛出临别最后一问:“从小苦练钢琴,是不是受到过某些音乐家的激励,比如贝多芬?”她的回答“是也不是”。她说,一路走来并没有要“扼住命运咽喉”的沉重。对她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莫扎特。“很有趣,我们都是水瓶座,以前弹的最多也是他的作品。我始终认为,像他那样保持开放的视野,轻松看待世界是很必要的。”这不禁让人想起莫扎特的那句名言:“我心中的欢乐不是我自己的,我把欢乐注进音乐,为的是让全世界感到欢乐。”

  诚如斯言。

责任编辑:李孟展

相关内容

点击排行